帶上自己的施工隊

愷　蒂

上周有事回了次南非，從香港到約堡的班機竟然坐得滿滿的。經濟艙中三分之一是江蘇民工，繞道香港南非前往安哥拉的建筑工地。工程是江蘇的一個公司承包的，瓦工、泥水工，便也就大批地從國內往那里運。不是因為當地沒有工人，而是因為那里的工人不如我們的工人。

上飛機前就在候機室里見到他們，幾十個人很小心翼翼地站在一起，每個人都帶著鋪蓋卷。簇新的行囊中想必裝滿了咸菜方便面。到了飛機上才知道我的前后左右坐滿了他們，于是，便有機會和他們扯家常聊天。弄不明白飛機上的椅子能往后躺，更不習慣吐痰還要吐在小紙袋里面，餐盤上的塑料刀叉與巨大的手掌很不相配，下飛機前都沒忘記把毛毯枕頭襪子牙刷全塞進包里。遠離老婆孩子熱炕頭，沒等過上新年就離家，繞著地球飛半周，不是為了出去看世界，而是為了每月4000元的薪水。

這一去就將是兩年，中間沒有假期也不得回家，一周工作6天，每天工作9個小時。打工么，坐上了飛機的人都覺得自己很幸運，當然會想家，但忍得下來；每月4000元，已經是很好的薪水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在家鄉，他們也是許多人羨慕的對象。經理說，非洲人太懶了，休息的時間比工作的時間長，中國的一個工人就抵得上他們的三個。經理還說，雇傭非洲人麻煩，那里有工會，動不動就罷工。于是，工人兄弟們露出一股自豪：全世界就數我們中國工人勤勞能干!

2008年以來，金融海嘯帶來全球經濟的重新洗牌，大動蕩大調整的新格局中出現許多機會。該出手時當出手，海外企業跳水，多好的機會，中國公司進軍海外充滿雄心。財大氣粗，海外抄底，中國各大公司幾乎都是一開口就要“控股”，不能控股就免談。外國公司里讓我們看不慣的事可多了，高管的年薪，一般工人的最低工資的要求，每年的休假，養老保險的支付，我們都看不慣。我們最看不慣的是工會的權利，工人們動不動就靠著工會要來和領導談條件，用罷工來進行威脅，這樣怎么行!看看，美國汽車救市資金通不過，不就是因為汽車工人的工會傻冒，不肯降低工資，碗里都沒飯了還要充硬漢，活該!

記得去年住在開普敦時，有一天，從學校接女兒回來，她給我講了，個故事：“我們班的同學塔雅長大了在餐館里當服務員，我們老師到她工作的餐館去吃飯，飯后給了塔雅10塊錢的小費，塔雅很高興，她老板也付給她10塊錢，這樣她一天就有20塊錢。但是，另一個人去吃飯時，沒有給她小費，老板還是只給她10塊錢，這樣，塔雅一天就只有10塊錢，她當然不高興了。她去找老板要求增加工資，老板不愿意，塔雅就不去上班，老板只好一個人忙來忙去，實在吃不消，所以，他還是要塔雅回來上班，他給塔雅增加了工資。這就是罷工。”不要以為我女兒講的故事是在學習數學，她是在學習時事政治。學校里講罷工，是因為當時在南非總工會領導下的公務員大罷工，已經持續了兩個多星期，還不見收尾的勢頭。罷工，工會的力量和工人的權利，在南非，是6歲小孩上課的內容。

中國的“廉價勞動力”在世界上是最有名的，國外抵制中國出口的紡織品，是因為中國工人便宜，產品價格也就便宜，但抵制有什么用呢，市場經濟中，價廉物美總是最招人喜歡。許多人視中國工人為被剝削，就像父母親用警察叔叔恐嚇孩子一樣，在南非，就常有這樣玩笑般的恐嚇：你再想多要休假多漲工資，我就送你到中國公司里去工作!也常有人問我，哪里有剝削，哪里就有反抗，中國工人為什么不反抗?外人不明白，中國人相信勤勞致富，中國工人沒有覺得是被剝削。就像在飛機上坐在我前前后后的建筑工人，甘愿一去兩載不回家的大有人在。但這次在約堡，也有一位華裔地質學家這樣語重心長地嘆息：中國公司真不懂，在非洲開廠開礦，不可能像剝削中國工人那樣剝削外國工人。難怪，要上項目，就得自己帶上施工隊!

(摘自《新民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