剝皮香蕉

鋼廠門口有棵根深葉茂的大柳樹，樹上蟬聲一片，樹陰下有個水果攤，籮筐里有紫紅的楊梅、鮮綠的李子、金黃的香蕉，撲鼻的果香隨風四飄。

攤主是位三十開外的中年人，他穿著半新不舊的汗衫，戴著頂舊草帽，搖著大蒲扇，背靠著大樹，雙目似張似閉地在打盹。坐在他身旁的是位滿頭白發的老太，看上去像他的娘。這時“嘎”的一聲，一輛豐田牌轎車在攤前停了下來，從車內走出三個外國人。大個子胸前掛著一架照相機，中個子手里提著一個繡著熊貓的網兜，小個子嘴里叼著根萬寶路，手里拿著個小黑皮包，像是隨從。

三個外國人走到水果攤前，大個子拎起一串香蕉，用生硬的中國話問：“這個要多少錢?”

聽人問價，攤主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伸出兩個手指擺成八字形。三個外國人一起點點頭，仿佛是說很公道。接著大個子就把香蕉放進秤盤里，攤主稱后說：“三斤。三八二十四，二十四元。”小個子忙從公文包里抽出一張拾元票面的美元給攤主。攤主接了后，雙手遞過香蕉，便在小箱子里湊錢找給他們。這時候大個子放下香蕉，端起胸前掛著的照相機，調了下鏡頭，又指著香蕉不知在說些什么，攤主人有點懵了，是嫌價錢貴呢，還是香蕉不好?直愣愣地看著三個外國人。

“你的剝皮，我的吃，剩余的錢可以不要、不要的。”小個子在充當翻譯。攤主人這才明白對方的意思，原來還要剝皮給他們吃。他也不管外國人聽懂聽不懂，很生氣地大聲說：“我只賣香蕉，不代人剝皮，要吃自己去剝。”說完便遞上找出的錢。在一旁的老太急了，用拳頭碰碰攤主，還用腳踏踏攤主的腳面，意思是說你就替他們剝皮吧，剝一剝就可得幾十塊呢，這闊氣的主顧得罪不起，再說還是外國人呢。可是攤主卻白了她一眼，直挺挺地站著。老太便伸手要去剝香蕉皮，攤主人一把抓住老太的手說：“不能剝，中國沒有這種規矩。”老太被迫把手縮了回來。三個外國人見此情形，既不去接找的零錢，也不拿香蕉，冷冷地盯著攤主人和他的娘。攤主連頭也不抬，拿回零錢又把三斤香蕉輕輕放進籮筐，用兩個指頭從箱里捻出那張外幣還給外國人，然后把手一揮——意思是說走吧。又搖著蒲扇，背靠著大樹若無其事地閉目睡起來。

三個外國人相視無言，聳一下肩，無可奈何地鉆進了轎車，一溜煙地駛離了香蕉攤。

三個外國人一走，那位老太卻發起脾氣來：“你不肯剝皮，又不讓我剝，多好的一筆生意泡湯了，真是能撈不撈的個笤!”

攤主猛地站了起來，把大蒲扇一扔，憤憤地說：“娘，他們哪是讓我剝香蕉皮，是要我剝中國人的臉皮啊，你知道嗎?”

驕陽下，柳樹上，回答他的是一片“知了，知了”的蟬聲。

(漢英摘自《小小說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