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就想起了卑鄙

馬　河

一

我的不太成熟的理解，卑鄙，就是肖小之人的狀態。它尚有一個孿生兄弟，叫無恥。一般而言，卑鄙無恥四字是擱一塊兒用的，也就是說，卑鄙中必有無恥相依，無恥里必有卑鄙成份。

二

忽然想起，則是受了外界的擠壓引起的思維反彈。

想起卑鄙，自己也就有了那么一點兒“卑鄙”的思想。何以言之呢?四十年前的初夏時分，祖國大地刮起了強勁的“大革”文化之“命”的運動，驚心動魄，慘極人寰。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度化為“零度”，互相檢舉揭發的高潮真可謂“波瀾壯闊”，兒女揭發父母，妻子揭發丈夫，朋友檢舉朋友，更陰毒的一招是寫匿名信，就這匿名信使多少人陷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一場“偉大”的“革命”，帶來的后果是無法用文字能準確描述的，但所有的內容都隱合在“卑鄙無恥”之中。

不是說匿名信全是壞東西，而匿名信一旦以卑鄙的手段來使用它，那是可怕的。“文革”之后，就有個民間的說法，“貼你八分郵，不臭也得臭”。“八分郵”就是八分錢的郵票，在“文革”之后還使用了很長一段時間，從這個民間的順口溜中不難看出，一個是“文革”遺風之盛，另一個是人心的叵測。要想搞臭一個人，不需要多大的勁兒和智慧，只要一封信貼上八分錢郵票，且等著很嚴重的后果就如同毒蛇一般把你死死纏住，跳進黃河能洗干凈的怕是不多。

說了這么多，我想說什么呢?想說的就是“文革”已結束了三十多年，但諸如匿名信的“文革”遺風還沒有斷子絕孫，它的后代還是蠻多的。

三

你反對匿名信?不是的。如確要自我保護不妨使點障眼法也不是不可以。

我反對的是“文革”式的帶著卑鄙目的的匿名信。何以為證?且由我細細道來：

憑空捏造。你的職業不是經常和老板們打交道嗎?匿名信就說你收了某某老板幾十萬元：你不是管財務的嗎?匿名信就告你貪污多少多少巨款：你不是辦案的嗎?匿名信就告你收了被調查人的好處，辦人情案，金錢案。總之，憑空捏造的好處是，都和你的職業掛鉤，讓人不信也得在心里打個問號。

聯想推斷。今天，見了某君子與某女子散步，可疑；明天，又見了某君子與某女士一塊就餐，更可疑；后天，再見了某君子與某女士在辦公室聊得火熱。一聯想，一推斷，這兩個男女必有床上之戲，匿名信遂化龍點睛地認為某君子有情人，情人就是那個聊天、吃飯、散步的某女士。

道聽途說。中國人的國民性特點之一是喜歡議論人家的隱私，通俗點，就是家長里短。在寧夏中衛這個地方，有一句最經典的話叫“唾沫星子淹死人”，用文人的話叫“人言可畏”。如：張家阿叔有五個梨，傳之第二人，張家阿叔有五個姨，傳之第三人，張家阿叔有五個妻。匿名信遂“梨”與“姨”皆省略掉了，說張家阿叔包二奶養情人達五位數。

移花接木。報載，一名警察為了謀取私利，在沒收贓款贓物時，只把贓物交給了組織，而把140萬元的贓款打入自己的銀行帳號里，與另一名警察瓜分了。于是，寫匿名信者苦于沒有陷入于死地的重磅炸彈，一見此報載，如獲至寶，把報載的內容“嫁接”給了他要被舉報人的頭上，以正義者的名義深刻揭露此公的貪婪之心。

僅舉上述四類，可見卑鄙者的心態之一斑，這與無恥有何兩樣?

四

“文革”式的匿名信，確屬卑鄙；而更卑鄙的是“置之死地而后快，再踏上一只腳讓你永不得翻身”的變態遺風，則更可怕。

當你嘔心瀝血、披荊斬棘完成一項組織上交給的光榮任務的時候，也許，你不希望有人捧給你鮮花，也不希冀那熱烈的掌聲，你心中松口氣，念叨“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就可以了。可往往是，你這“無過”的心態也得被“置之死地而后快”的“文革”變態遺風所攪亂。這時所謂的有關部門，突然就登門造訪，而且以組織的名義搞得神秘秘的，讓你交代辦這件事當時的動機是什么，是誰讓你這樣辦的，為什么會有這樣的結果，為什么別人不辦偏是你辦，你辦的過程中有沒有腐敗問題，你沒有腐敗問題不等于別人沒有，說說，誰還有腐敗問題?當這些問題都做了一一如實回答后，調查者并未達到自己的目的，悻悻而去。

你覺得這事兒也就這么了結了。沒有，遠遠沒有。他們又派他們的領導來了，還問的是同樣的問題，你還是一一如實回答了，他們自然又悻悻而去。而去之后，他們又派了更高一級的組織來調查，還是問的同樣的問題，你還是一一如實答復了，自然對方還是悻悻而去。

起始第一拔兒調查者發怒了，這小子挺硬，不配合。于是，他們坐到你的面前，一臉的高深莫測，看你的樣子就像警察審小偷的樣子，你就是小偷，你還裝什么?他們說話了，很嚴重：“你要知道，組織上在去年就想把你拿掉。”你陪著笑，問：“拿掉啥?”“啥?你的官。”

你啞然但并不失笑：我這雞巴大的官不值得你拿吧?會有我的組織部門來拿的。

什么叫卑鄙?什么叫無恥?懂了吧。

五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

這是一位我忘掉的詩人寫的，他一定是位悲劇式的詩人，卑鄙有通行證，高尚只有墓志銘了。

誠哉斯言。

(特邀編輯：朱世忠閔生裕)

(責任編輯：單永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