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

葉傾城

你可了解南國六月的雨?疾風，豪雨粗如繩，雷聲一聲遠一聲近。小巷深處，一根高壓電線被吹斷，耷拉在一家鐵門上，陰險地沉默著。

這家人下了班，妻子替6歲的小女兒撐著傘，丈夫淋著雨上前開鐵門，螢綠火花一閃，他一聲慘叫，向后猛掙，卻彈回去，整個人被吸在鐵門上，電流攫住他，如蛛絲緊纏住落網的蠅，大雨嘩嘩地落下來。

妻子驚呼一聲，傘一扔沖上去——

丈夫全身都被貼緊在鐵門上，唯一空出來的左手，輕輕搖一下，掙扎著，再擺一下——是制止。

她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他卻知道這是電，這是游走的死亡。他不要妻子碰到自己，不能讓她再搭上一條命。

雨好大，已經下了一個月，天地俱濕，倉促間，找不到一寸干土，一根干的竹篙。巷深，幾無行人經過，他的妻子緊緊抱住想跑上前的女兒，狂呼亂喊著，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去，以電的速度。

男人痙攣、抽搐、扭曲，臉色慘白，口不能言，有焦糊味道傳出——然而，他的左手微弱地再揮一下，然后就不動了。雨聲震耳欲聾，什么都聽不到了……

6分鐘后，終于有人斷開電閘，他的上身已經燒黑。雨地里還有他的自行車，車簍里是一把新買的大白菜秧子……

這是怎樣的死法?他不能說一句話，只能一分一秒地知覺自己慘酷的死亡。多么痛苦絕望的清醒，他以一個軟弱的手勢，拒絕了生的幻想，他不能自救，卻救了自己的妻與女。

本地報紙有一小塊新聞，說道：他享年33歲……

雨一直下，誰會懂得，這南國六月，深沉的雨……

(曲欣摘自《語文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