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小平的第三次復出

鐘　文

1976年是中華民族大悲大喜的一年。9月9日，毛澤東逝世，舉國同悲。10月6日，中共中央一舉粉碎了“四人幫”，舉國同慶。

粉碎“四人幫”的第二天，鄧小平得知了這一喜訊。據他女兒毛毛回憶，聽說“四人幫”被粉碎，鄧小平激動萬分，連手中拿著的煙頭也“輕微地顫動”起來。10月10日，他提筆給中共中央寫信，對中央采取斷然措施解決“四人幫”表示由衷的高興和堅決的支持。但是，鄧小平的政治命運并沒有立即得到改變。當時，中央還要求全國各地在揭批“四人幫”的同時，繼續“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

12月9日，鄧小平因病住進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醫院；14日，在葉劍英等人的努力下，中央作出決定，恢復鄧小平看文件。

1977年1月底，根據葉劍英的提議，華國鋒、葉劍英、李先念、汪東興把正在住院的鄧小平接到玉泉山，向他通報中央粉碎“四人幫”的情況及在全國采取的一些措施。2月3日，鄧小平一出院，葉劍英就親自安排鄧小平住進北京西山軍委一個住處的二十五號樓。此后，葉劍英幾次派車接鄧小平到家中或他在軍事科學院的辦公室長談。

這時，社會上要求鄧小平復出的呼聲越來越高，葉劍英等許多老同志都在四處活動，并向華國鋒提議，盡快讓鄧小平出來工作。但對葉劍英等人的這個提議，華國鋒表示不同意。在一次政治局會議上，葉劍英又正式提出這個問題，李先念馬上表態同意，但華國鋒不表態。

2月7日，兩報一刊，即《人民日報》、《解放軍報》和《紅旗》雜志，以社論的形式拋出“兩個凡是”：“凡是毛主席作出的決策，我們都堅決維護，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們都始終不渝地遵循。”兩報一刊社論《學好文件抓好綱》是經華國鋒授意、李鑫組織撰寫的。早在1976年10月26日，華國鋒在聽取宣傳口負責人匯報后提出：一、要集中批“四人幫”，連帶批鄧；二、“四人幫”的路線是極右的路線；三、凡是毛主席講過的，點過頭的，都不要批評；四、天安門事件要避開不談。1977年1月21日，華國鋒在讓李鑫為其起草的擬在中央工作會議上的講話稿的提綱中明確寫上了“凡是毛主席作出的決策，我們都堅決維護，不能違反；凡是損害毛主席的言論，都必須堅決制止，不能容忍”。兩報一刊社論正是他的這一思想的反映。

“兩個凡是”的直接目的，是阻撓鄧小平出來工作，不許為“天安門事件”平反。在1977年3月召開的中共中央工作會議上，華國鋒仍然堅持“兩個凡是”，為鄧小平的復出設置障礙。

會前，華國鋒有個講話稿，送給葉劍英提意見。葉劍英提了兩條：一是天安門事件是冤案，要平反；二是對鄧小平同志的估價，應把提法改變一下，為小平同志重新出來工作創造有利條件。講話稿的起草人對葉劍英說，您的幾條意見，我們已向華主席反映了，已按您的意見修改了。可是在會上華國鋒的發言和下發的稿子還是講天安門事件是反革命事件，仍然肯定1976年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是正確的。

在這次中央工作會議上，黨內不少德高望重的老干部仗義執言，為鄧小平說話。陳云率先向會議提交了書面發言，王震也對阻撓為天安門事件平反、讓鄧小平復出的人大加抨擊。由于陳云的書面發言和王震的發言都因不合華國鋒等人的意而受到壓制，未能在會議簡報上刊登。但是，面對黨內外廣大干部和群眾的強烈要求，特別是老同志的極力呼吁，華國鋒也不能無動于衷。他在會議結束前不得不表示，“要在適當的時機讓鄧小平出來工作”，“群眾在清明節到天安門，表示自己對周總理的悼念之情，是合乎情理的。”但他又附加了一個苛刻條件，就是讓鄧小平對“兩個凡是”表態，對“天安門事件”表態。

鄧小平敏銳地洞察到了“兩個凡是”的要害及其將給我們黨和國家帶來的危害，他深知，如果不推倒“兩個凡是”的錯誤方針，不揭露這個錯誤方針的唯心主義、形而上學的實質，不確立正確的指導思想，我們黨就不可能從“文化大革命”的陰影下走出來，黨的事業便無法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繼續前進。因而，鄧小平置個人的安危于不顧，在其復出正處于微妙的時刻，挺身而出，以馬克思主義者大無畏的革命精神，以對黨對國家前途高度負責的精神，率先站出來反對“兩個凡是”。

這年3月，鄧小平明確對華國鋒專程派來試探他的態度的中央辦公廳的兩位負責人汪東興、李鑫說：“‘兩個凡是不行。我出不出來沒有關系，但天安門事件是革命行動。”他還說：“按照‘兩個凡是就說不通為我平反的問題，也說不通肯定一九七六年廣大群眾在天安門廣場的活動‘合乎情理的問題。”

4月10日，鄧小平經過反復考慮，提筆給中央寫信，針對“兩個凡是”，闡述了對待毛澤東思想的科學態度：“我們必須世世代代地用準確的完整的毛澤東思想來指導我們全黨、全軍和全國人民，把黨和社會主義的事業，把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事業，勝利地推向前進。”

5月3日，中共中央轉發這封信，肯定了鄧小平的意見。

5月24日，鄧小平在同王震、鄧力群談話時再次指出：“兩個凡是”不符合馬克思主義。他說：“毛澤東同志自己多次說過，他有些話講錯了。他說，一個人只要做工作，沒有不犯錯誤的。又說，馬恩列斯都犯過錯誤，如果不犯錯誤，為什么他們的手稿常常改了又改呢?改了又改就是因為原來有些觀點不完全正確，不那么完備、準確嘛。毛澤東同志說，他自己也犯過錯誤。一個人講的每句話都對，一個人絕對正確，沒有這回事情。”鄧小平強調，我提出準確的完整的毛澤東思想科學體系，不贊成“兩個凡是”，是經過反復考慮的。這是能否堅持辯證唯物主義的重要的理論問題。

在黨內高層公開講毛澤東也犯過錯誤，這在當時是需要極大的理論勇氣的。鄧小平的講話，在黨內外引起了強烈反響，為批評“兩個凡是”提供了有力的思想武器。

面對越來越強烈的要求為天安門事件平反，要求鄧小平出來工作的呼聲，黨中央終于作出了順乎民心的決定。7月21日，在中共十屆三中全會上，鄧小平正式復出。22日，會議以公報的形式向全黨、全國人民公布恢復鄧小平職務的消息。鄧小平任中共中央副主席、中共中央軍委副主席、國務院副總理、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參謀長。

但是，華國鋒在這次全會上仍然堅持“文化大革命”的錯誤理論，堅持“以階級斗爭為綱”和“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堅持“兩個凡是”。此時，歷經三落三起的鄧小平并沒有退縮。他在全會上的講話中清楚地表明了他的立場。他說：坦率地講，出來工作，可以有兩種態度，一個是做官，一個是做點工作。我想誰叫你當共產黨人呢，既然當了，就不能夠做官，不能夠有私心雜念，不能夠有別的選擇。針對華國鋒的“兩個凡是”，鄧小平再一次強調，要完整地準確地理解毛澤東思想。

這年8月，華國鋒在黨的十一大上所作的政治報告中仍然為“文化大革命”高唱贊歌，把毛澤東晚年“左”傾思想的核心，即所謂“黨的基本路線”和“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理論，說成是“當代馬克思主義最重要的成果”，強調以兩個階級、兩條道路的斗爭為綱，甚至宣布“文化大革命”今后還要進行多次。鄧小平也毫不妥協。他在大會的閉幕詞中強調指出：我們一定要恢復和發揚毛澤東為我們樹立的實事求是、群眾路線、批評和自我批評、謙虛謹慎、戒驕戒躁、艱苦奮斗的優良傳統和作風，全心全意為中國人民和世界人民服務，恢復和發揚民主集中制的優良傳統和作風，造成良好的政治局面。

鄧小平對“兩個凡是”的揭露和批判，一針見血，切中要害，得到黨內外廣大干部群眾的熱烈擁護。1978年12月13日，華國鋒不得不在中共中央工作會議的閉幕會上的講話中對“兩個凡是”的錯誤作了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