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 墜
鏡
鏡子,你這塊不透明的玻璃。
我已多年沒有照過鏡子。這些年,我背對著鏡子生活:打開窗,坐在床沿喝咖啡——像喝一杯透明的白開水。聽一場落葉的低語,寫幾行字。透明的孩子退步遙望,夜空飛過故鄉的神話。
情節不再具有深度。靜坐的我,只是風中的一塊鐵。鐵的深情危險而脆弱,如風吹落的鐵銹漫天漂泊。離散成為一種廣度。
如果有一天耐不住寂寞,我就會決定去照鏡子,研究自己紛亂的頭發、陌生而僵硬的臉。
此刻,我堅信:當我把自己的另一半交給鏡子,一種失落的感覺將會再次誕生。
當李賀遇到蘇小小
借著酒香,攬進一束月光,任感官軟下去,滑入電腦屏幕——而他卻說:“滑入回憶與想象的幽谷”——登陸虛擬江湖。
一邊是高山,巖石,塵在飛,混合著巫師的魔法與春秋的名劍——綠毒、干將與莫邪,那些劍與魔法的美名,卻無法觸動冰封的流水懷中沉眠的琴弦。
一邊是蒼穹,歸鳥,云在游,夕陽輕如謊言,時間掛住光與色的韻腳,逐漸傾斜。從正午的豎線倒向近乎橫線的狹角。空間以一個漏洞的方式存在,蘇小小帶著李賀,在傍晚的風中萎縮。
幻象在游戲的缺陷中向天邊鋪開,李賀隨著蘇小小,像兩片離群的花瓣,向空虛的出口奔跑。
漏洞之中,山腳的小鎮竟升了起來:街巷,酒館,螞蟻一般的行人??罩械拿詷屈c燃人間煙火。落日的橙光,照在天上、云上、小小的身上,肌體清潤如冰,戰場早已是一塊風干的骨頭。
當月光在屏幕之外離開窗臺,風停塵落,覆蓋不堪剪斷的煙花。隔著蘇州河,他站在城南的高樓,遙望著她家的方向。眼中透不過夜色的葳蕤,手中端不上新停的酒杯。
黃昏的斷章
面對著落日,編織故事。遍野靜默的金黃,金黃裹著遍野,下沉。這一刻變得龐大而緩慢。還有什么不肯離去?一江春水來了又去,有一些迷途的花瓣,滲入水中。重疊的幻象令人迷茫。
拾起最后一捧細沙,搭起一座走廊;踩著青澀的步伐,走入彌留的村莊?!鞘且粋€狹小的春天,那是無比巨大的春天拋下的影子。太陽徐徐地升落,葵花旋轉。
一位少女初次穿越茂密的樹林,新鮮的風吹出了她的眼淚。她固定在上午不再移動。細沙鋪就的走廊,邊走邊坍塌。最后的沙礫,埋葬最后的春天與少女,埋葬最后的陽光與村莊。
我注視著,季節依次流暢地轉身。它們正脫離我的身體,慢慢起飛,飄向那一片片失重而稀薄的霧靄。
錯過
你已錯過遠寺的鐘聲,也遺忘了夜晚的河流輕輕淌過你夢境的聲音。就像山巔的積雪,像諸神的睡眠。
一些曾經流行的歌,散落在城市破碎的陽光中,緩緩移動。
蜻蜒飛過草場,蝴蝶飛過花園,紅色氣球飛過孩子的眼眸。
人群移動,在城市破碎的陽光中,方向穩定、步履成熟。汽車緩慢而狹小。車窗映現孩子的臉龐,清晰如同照片——看不出一朵意外的水仙。紅色氣球徘徊枝頭,懷念一雙空空的小手。不必懷疑此刻的流逝,以及鏡中的皺紋。牛奶新鮮,餅干松脆,葡萄酒芬芳。
而舞臺內向,在令人迷惑的光影中試圖制造一條林中的故鄉小路,如同一道裂縫,在寂靜的暗中綻開。秋風吹來初吻的霉味,卻無法打開失語的嘴唇。一個陳舊的夢,飄向蒼老的天空。
一首空虛的詩,等待觸摸墜落的詞語。一頁寂寞的紙,浮現一位陌生的歌手,在深藍無邊的海上獨自漂泊。夜,把疲憊的一切送入沉默。只有紙上的歌手在深藍的海上歌唱,唱著一首異鄉的歌,不知為了誰。
陽光,如同迷宮的路標
清晨的陽光,如同迷宮的路標,如同一串字符,穿過玻璃窗。
睡夢中的孩子被叫醒,一座城市被叫醒。
人們相繼穿戴整齊,世界逐漸顯得脈絡清晰。
而你,還跟天亮之前一樣,在迷宮中游蕩。背著日光與目光,獨自探尋暗中的寶藏。
當萬物走進又一個黃昏、又一個夜晚,你已到達陌生而靜謐的岔路口,雕像一般,處于蒙眬與寒冷之中,辨別著一絲被忽略的、可疑的氣息。
雨之歌
你不會給我幸福。我不懂如何愛你。
只有跳動的光,跳動的色,敲打我們柔弱的皮膚。
沒有燈光掠過合上的雙眼,沒有年少的歡笑與羞怯。
雨,從明亮的空中墜落水面,你在水心的沙洲第一次看到這世界。
你看到雨。孤獨的陰影隨著雨的狂暴越來越大。
當最后一滴雨墜落,你已睡熟。仿佛純凈的藍色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