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咩（６）

高巧林

(六)

星期天，斌斌又背著簍子去瀏河邊上割羊草。

割到簍子半滿時，身后傳來小胖子的聲音：“斌斌，你甭割了。”

斌斌直起身來說：“為什么?”

小胖子告訴斌斌說：“你的小白被你老爸賣掉了。”

斌斌緊繃著臉連連說：“不會的!不會的!”

小胖子慢悠悠地對斌斌說：“真的，這次我不騙人，不過，你應該替小白高興才是。”

斌斌又是不解地問：“為什么?”

小胖子說：“你老爸說，小白是賣給瀏河上游的生態游樂園的，是專門供游客欣賞三腳山羊以及它的高超才藝的。”

斌斌這才緩過神來，眺望著生態游樂園的方向喃喃自語：“小白，你真棒!”

小白不在了，但斌斌的臉上明顯地多了幾分自豪、幾分企盼。每天晚上，斌斌總是忘不了打開電視機，注意著有關生態游樂園的新聞，準確地說，是渴望著看到小白在生態游樂園的情景。

斌斌逢人便說，小白進了生態游樂園，一定備受寵愛，而且，經過馴獸員的正規調教，小白會給游客們表演出更多的精彩絕活。而班上的男生女生也會時常圍著斌斌，用無比羨慕的口氣談論著小白，夸獎著小白，尤其是小胖子，每每自嘆不如地把小白同自家那些好好的長著四只腳的山羊相比。

斌斌日夜思念著，小白一定長得更加威武英俊了，高大結實的身材、粗壯彎曲的犄角、冉冉飄拂的須髯，稱得起山羊王國中的“美男子”，當然，小白還會招來一撥撥“追星族”、“發燒友”和“骨灰粉絲”的。

斌斌一次次地同小胖子等同學說起過，什么時候去游覽生態游樂園，也好親眼看看小白，而小白說不定還認識昔日的小主人呢。

終于，機會未了——班主任老師組織全班同學參觀生態游樂園。

斌斌興奮得徹夜難眠。

經過半個多小時的步行，斌斌和同學們到達了目的地。生態游樂園規模不小，上千畝大小的地盤分成名貴植物區、珍稀動物區、高檔游樂區等區域。斌斌匆匆看過游樂園平面圖后，徑自跑往珍稀動物區，因為他急于想見到小白。當然，小白本算不上珍稀的，但因為小白只長三只腳，而且練就了一身獨特功夫，所以，它肯定在珍稀動物區里。

穿過一片林子，繞過幾道曲徑，斌斌終于進入了珍稀動物區。放眼望去，一大片高低起伏、山水相間的綠地，晃晃悠悠的動物身影游蕩其中，而四周是管束動物們的足有兩人高的鐵絲網。絡繹不絕的游客就圍在鐵絲網外邊觀看。

斌斌激動起來了，希望眼簾中突然出現山羊的身影，甚至是小白。可是，他看了好一會，還是沒見到山羊。他就向一位戴著紅袖章的工作人員問哪里有山羊。“紅袖章”笑笑說整個生態游樂園都沒有山羊，而這里是老虎活動區。

奇怪，莫非“紅袖章”在撒謊?你看，“紅袖章”剛轉身走開，那邊的一座假山邊突然慌慌張張竄出一只山羊來。斌斌睜大眼睛～看，不禁冷氣倒吸——想不到，那只山羊竟是小白!怎么啦，難道小白就是這樣讓游客觀看它是如何奔跑的?

斌斌還沒有來得及多想，一只龐大的動物已經朝著小白猛撲而來了。

啊，老虎!斌斌的心都快跳出胸口了。

那是一只年輕的老虎，它沖著小白露出了血口獠牙，顯得那樣兇猛與殘忍。

斌斌又問折返回來的“紅袖章”那老虎和山羊怎么啦。“紅袖章”說，撲殺這山羊，培養老虎的野性。

“不，不要吃掉小白!”斌斌大聲急叫。

“紅袖章”和周圍的游客被斌斌嚇了一跳。

“小白——”斌斌繞到鐵絲網那邊，對著小白大喊。

小白聽到了，扭過頭來連聲叫喚，還朝著斌斌跑了過來。可是，小白的逃跑，越發激起老虎的野性，它才跑出三四步，就被老虎的兩個前爪撲倒在地。接著，老虎張牙舞爪，欲咬又止，而小白只是鮮血淋淋地倒下，爬起來，再倒下，再爬起來。

斌斌簡直失去了理智，竟然兩手攀住鐵絲網拼命往上爬。

“紅袖章”發火了：“你這小子，不要命啦?”

斌斌從鐵絲網上跌下來，嘴里還在高喊：“不要!把小白還給我!”

這時，小胖子和其他幾位同學未了，一見眼前這情景，一齊向“紅袖章”講述斌斌與小自的故事，并請求“紅袖章”想辦法救出小白。

“紅袖章”一下子動了同情之心，但覺得事情不好辦：一來很難從老虎嘴邊救出小白，二來小白是生態游樂園出錢買來的……

“師傅，我們湊錢把小白贖回來”小胖子一邊從口袋里掏出所有的零用錢，一邊對“紅袖章”說。

“咩——”小白奮力掙脫老虎后不顧一切地沖向斌斌這邊的鐵絲網，然后，縱身一躍，那只滴著殷紅鮮血的前蹄牢牢地抓住鐵絲。

斌斌和小白靜靜地對視著。

還不等“紅袖章”點頭，同學們已經湊足了贖還小白所需要的錢。

說來也巧，鐵絲網內駛來了一輛巡視車。“紅袖章”就朝著巡視車上的工作人員喊：“停車，能否把這只山羊救出來?”

果然，巡視車停下來了，而那只老虎竟然放棄小白走開了。這樣，巡視車上的工作人員一下子把小白逮住，然后把它從一扇鐵門里遞了出來。

斌斌張開雙臂朝著小白沖上去。可是，小白或許是發瘋了，或許是因為極度的恐懼，竟然拼命逃竄，才一轉眼工夫，它就消失在生態游樂園的森林里。

斌斌和小胖子等同學追上前去，可怎么也無法尋到小白。他們通過一行熟悉的帶著血跡的足跡斷定，小白是沿瀏河岸朝著自己村子的方向跑的。

一連幾天，斌斌和小胖子一直在尋找小白，而他們得到的唯一有價值的信息是：香爐山一側的那塊赭紅色的巨大巖石邊有一堆黑珍珠般的新鮮羊屎。

又到了善男信女們去神王廟燒香的日子。

那天清晨，斌斌和小胖子一起去上學，路過香爐山時，突然聽到一聲遙遠而深沉的羊叫聲。舉目四望，他們驚喜地在高高的香爐山頂上望見了小白。

小白一動不動地屹立山頂，在青蔥的草木和燦爛的朝暉映襯下顯得潔白無暇，無比圣潔。

“小白——”斌斌大呼。

小白像雕像一般莊嚴肅穆，默視蒼穹!

香客們咒語翩翩，驚慌不已——不好啦，那頭三腳山羊讓生態游樂園里的老虎吃了，而它的陰魂卻依然逗留在香爐山上——非趕跑它不成!

縷縷晨霧繞山而過，聲聲鴉鳴掠過湍流。

為了驅趕三腳山羊的陰魂，巫婆帶領香客們嘴念咒語，手持香燭，誠惶誠恐地奔向山頂。

誰料，當一位跑在前面的香客大喊大叫著驅趕災星，一只手差不多能觸及小白毛絨絨的皮毛時，小白突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般的哀咩，然后，奮力一躍，朝著瀏河縱身跳去，身后劃過一道雪白優美的弧線。

“小白——”斌斌和小胖子齊聲大呼。隔了好一會，才隱約聽得“撲通”一聲，還有正在打撈漂流物的男孩們發出的驚叫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