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的頌歌

［墨西哥］奧克塔維奧·帕斯

(一)

瓦藍色的顏料描繪出一幅寬大的天幕，水彩潑灑，深沉的天空在火光下清澈明朗。瘋狂的羽毛，歡樂的枝杈，耀眼的光彩，當機立斷——線條總是那樣準確地落在紙上。綠色孕育希望，它要把那寒冷閃光的呼喚仔細咀嚼，再獻給人間。灰色——深灰、淺灰、鉛灰、鐵灰，各種各樣的灰色，無情的灰色，在大刀前讓路，在號角聲中躲閃。噢，還有艷紅的玫瑰。明亮的火光，在那斜上方，現出一幅燃燒的幾何圖案。那是脊椎，那是立柱，那是水銀，在火中，在荒野里安然無恙。

一端，一彎新月在燃燒。它已經不是珠寶，而是一顆在它自己心中那輪太陽照耀下長成的果子。那彎新月在發光，它是孕育萬物的子宮，保護我們每個人的殿堂。一只玫瑰色的海螺，孤零零地在海灘上歌唱，一只夜鶯在飛翔。下方，在獨自彈唱的吉他旁，巖石像一把玻璃匕首，蜂鳥展開翅膀，時鐘不知疲倦地在啃咬自己的五腑六臟，在這些剛剛誕生的東西和那些一開始就放在桌面上的東西旁邊，還放著一角西瓜、熾熱的曼密果、一條火光。那角西瓜就是一彎新月，一彎在女人眼睛那輪太陽照耀下生成的新月。

在距水果月亮和太陽水果同樣遠的地方，在那有限的畫圖上和平相處的兩大對立世界中央，我們隱約望見了自己的縮影。

(二)

心情沉痛的騎手們登上山岡，奔馳的馬蹄留下群星般的腳印。大地揚起一陣黑塵，地球仿佛向另外一個星系飛去。生命的最后一刻豎起自己的紅冠。火焰在墻間呼嘯，回聲傳遍四面八方。似乎有一個狂人劈開宇宙，向破碎的宇宙跳去。傾刻間他失去了蹤影，被自我吞噬。野獸啃咬著太陽的遺骨、星辰的尸體和奧薩卡集市的余物。兩只老鷹在蒼天上啄食一顆亮星。那顆有生命的星帶著兩串眼睛垂直滑下。在這種能逃生就趕快逃走的戰亂時期，相愛的人們奔到令人暈眩的陽臺上——幸福的麥穗在一塊火熱的土地上搖晃，輕輕地升向天空。那愛是一塊磁鐵，整個世界吊掛在它身上：那吻調節海潮，舉起音樂的閘門。在愛和吻的溫暖里，萬物蘇醒，沖破硬殼，展開雙翅，自由飛翔。

(三)

你看，那沉睡的萬物中，在尋找自己翅膀、自己重量、自己另一種形態的各種各樣形態的物質里，站在你面前的不是舞蹈皇后嗎?還有螞蟻女王、音樂公主、玻璃山洞里的各類仙女，還有那睡在一顆淚珠旁的妙齡女郎。寧靜也是一曲舞蹈，它起身輕盈跳躍。它在自己的臍部匯聚了萬方之光。男人都把目光投向它，它是天平，平衡著希望和成功；它是菜盤，為我們盛著助眠劑和催醒糖漿；它是固有的思想，額頭上永存的紋溝和永恒的星座：它是一朵碩大的鮮花，在死人的胸口上和活人的夢境中生長，既沒有活著，也沒有死亡。這朵鮮花每天早晨悄悄地睜開眼睛，毫無怨言地望著采摘它的花匠。它的血沿著折斷的枝條緩緩而上，升到浩瀚的天空，那是一把火炬，在墨西哥廢墟上靜靜地燃燒發光。那是大樹一樣的噴火池，那是火的長虹，那是架在活人和死者之間的血液橋梁——生長，永不間斷地生長。

賞析

奧克塔維奧·帕斯是1990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這位墨西哥作家的創作題材極為豐富，除了散文創作外，詩歌、文學理論方面他都有極高的建樹。而他的散文名篇《大自然的頌歌》則以優美的語言展示了大自然神奇而瑰麗的景致：藍天、明月、山岡、飛禽走獸……字里行間充溢著濃郁的詩情畫意，令人神往。本文是對20世紀墨西哥著名畫家塔瑪約的三幅繪畫作品的深入解讀。在塔瑪約的作品中，帕斯既看到了明麗的藍天、皎潔的月亮和寧靜的山岡，也看到了孤獨的海螺、高傲的夜鶯與青面獠牙的野獸，而這極富神奇色彩的景致恰恰都與人類息息相關，“我們隱約望見了自己的縮影”……

在《大自然的頌歌》中，我們不難獲得這樣的感悟：人類幸福的麥穗散發出的馨香離不開神圣的大自然，而主宰著萬物成長的愛的溫暖也恰恰源于奇偉的大自然——“幸福的麥穗在一塊火熱的土地上搖晃，輕輕地升向天空。那愛是一塊磁鐵，整個世界吊掛在它身上：那吻調節海潮，舉起音樂的閘門。在愛和吻的溫暖里，萬物蘇醒，沖破硬殼，展開雙翅，自由飛翔。”

對大自然的沉穩與寧靜，帕斯也做了精妙的審美解讀。孕育生命和希望的并不總是轟轟烈烈的大起大落，無邊無際的沉靜常常是美麗得以誕生的溫床：“寧靜也是一曲舞蹈，它起身輕盈跳躍……它是天平，平衡著希望和成功；它是菜盤，為我們盛著助眠劑和催醒糖漿。”穿行在物質世界里的人們難免頭腦發熱，此時此刻，他們需要在大自然的寧靜里尋找自我、寬慰自我、保護自我。從這個角度出發，我們突然間明白了本文作者所要說出的心里話：大自然在任何時刻都是人類至親至愛的朋友!

小讀者朋友們，讀了《大自然的頌歌》，你們能從身邊的自然事物中感受到“潤物無聲”的親情嗎?讓我們到山水之間去尋找我們的摯友親朋吧，在那里，我們將獲得更多的幸福和更深的愛!

(春林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