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拯救你

夏艷平

燙手山芋

楊威是蘄川縣報的記者，與別的記者不同，他不僅會寫通訊報道，還會寫公文材料，特別是樹立先進典型的材料，那可是寫一個紅一個。這年頭，誰愿意當無名英雄？因此，在蘄川這個小縣城里，楊威就像一個香餑餑，哪個單位都搶著要他。可楊威就喜歡當記者，哪兒也不愿去。幾年下來，他記者做得順風順水，由普通記者做到了記者部主任。就在上面有意要提拔他做副總編的時候，中央政策下來了，縣級機關報一律?？?。好在楊威實力明擺著，報社還未撤，他就被縣人大辦公室“搶”去了。

這天，楊威興沖沖地去縣人事局辦調動手續，可當他拿出有縣委書記等人簽字的分配手續時，辦事人員說辦不了，因為分配方案上還缺一個人簽字。楊威不解：“還缺誰？”辦事人員告訴他：“朱縣長是編制委員會主任，沒有他的簽字，這手續就不能辦?！睏钔绷耍骸拔覀儓笊缙渌瞬欢嫁k了嗎？”辦事人員解釋說：“他們去的是事業單位，而縣人大機關是行政編制。”

楊威無奈，拿著分配方案回頭找原來報社和宣傳部的領導，說不行就換個事業單位。報社和宣傳部領導叫他別急，說吳主任點名要他去，怕什么？

楊威想想也是，吳主任是本地人，當了幾屆縣委副書記，資格老，很多領導都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最后，楊威找了吳主任。吳主任說：“你等等，有機會我再跟縣長商量一下，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有了吳主任這句話，楊威就只有在家里等了。可等了近一年的時間，吳主任那里還沒有一點動靜。

偶遇故人

楊威是個外冷內熱的人，看到昔日同事到新單位后，一個個春風得意，而他卻像一個嫁不出去的丑姑娘，就在家里生悶氣。妻子玉環擔心他這樣會憋壞身子，就勸他早晨到廣場鍛煉身體。楊威平時不喜歡運動，但在妻子的多次催促下，他起了一個早，加入了廣場晨練的隊伍。

楊威到廣場時，廣場上已經人滿為患了，他一進入跑圈的隊伍，就像一滴水匯入了一條河。楊威忽然聽到后面有人喊他，回頭一看，是原來報社的同事張成明。

張成明在報社時主要負責廣告，文字功底不咋樣，腦袋瓜子卻挺活。他平時與楊威關系最鐵，現在分到了交通局。楊威見是他，很高興，趕忙放慢腳步與他并肩同行。兩人閑聊了幾句，張成明關切地問起楊威工作的事兒，楊威說還沒有消息。張成明點撥他：“你不要等著天上掉餡餅，現在就是那么回事兒，你舍不得花錢就辦不成事?！睆埑擅鞲嬖V楊威，那些上了班的人都是花了錢的，少則幾千，多則上萬。張成明臨走時對楊威說，“我知道你手頭困難，要用錢就跟我說一聲，哥們兒之間用不著客氣?！?/p>

無奈之舉

在碰到張成明兩個月后，楊偉決定找張成明借錢。

張成明是一個講義氣的人，當楊威再次出現在他面前時，就笑著問：“你終于來了？要多少？”蓋在心思外面的一層薄紙一下就被人戳破了，楊威感到面子上有點過不去，就裝起了糊涂：“什么要多少？”張成明說：“你這家伙，到這個時候還死要面子?！睏钔缓靡馑荚傺b下去了，紅著臉說：“既然知道了那還問啥，你是過來人，有經驗，你說多少就多少?！睆埑擅髡f：“先給你五千，不夠再跟我說。”

楊威懷揣著從張成明那里借來的五千塊錢，好幾天沒舍得送出去。他想，只要往信封里一塞，這厚厚的一疊票子就要改姓了。

楊威掂著沉甸甸的信封去了吳主任家。吳主任的家位于城東的花園小區，

楊威穩了半天神，才小心翼翼地按響了門鈴。吳主任外出還沒回來，為他開門的是吳主任的老伴。得知吳主任不在家，楊威反倒覺得是好事，他如釋重負地將信封交給了吳主任老伴，簡單地自我介紹后就落荒而逃了。

楊威在不安中度過了三天，他感到這三天中的每一天都像一年那樣漫長。到了第四天，他家的電話響了，他拿起話筒，是吳主任的聲音。吳主任說：“小楊，你有空到我的辦公室來一下?！?/p>

楊威滿懷希望地走進了吳主任辦公室。讓他沒有料到的是，吳主任見了他，黑著臉說：“你小子跟我也玩起邪的來了。”看到吳主任這個態度，楊威像被電觸了一樣，僵在那里半天不敢動彈。

吳主任說：“我知道你很急，這事擱在誰身上都會著急，一年多沒上班，沒領工資，一家人靠什么吃飯？”說到這里，吳主任拉開抽屜，從里面拿出一個信封。楊威一眼就認出，那是自己三天前送到吳主任家的那個信封。吳主任說：“這是你的吧？趕快給我拿回去。”楊威感到臉上像有火燒，嗓子眼也像被什么堵住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吳主任告訴楊威，眼下縣里正在進行機構改革，人事調動有難度，不過他一定會盡力的。最后，吳主任跟楊威說：“除了我努力，你也想點辦法，看能不能找一個跟朱縣長說得上話的人幫忙做做工作，這樣效果可能會更好一些?！?/p>

歪理邪說

楊威再一次找到了張成明，這次他不是找張成明借錢的，而是想聽聽張成明的意見。吳主任把錢退還給他后，他心里總有點不踏實，他拿不準是吳主任嫌他送的錢太少不愿幫忙，還是他真的碰到了一個好領導。

聽他說出心中的疑惑，張成明笑了，笑得有點高深莫測。笑過后，張成明就變得一本正經起來，說：“楊威，我問你，你是希望碰到一個貪官，還是希望碰到一個好領導？”楊威想都沒想就回答說：“我當然是希望碰到一個好領導?！睆埑擅髡f：“但愿你這次碰到了好領導，如果是我的話，倒寧愿碰到一個貪官。”

楊威不想和他抬杠，就把吳主任叫他找個能和朱縣長說上話的人來幫忙的事告訴了他。張成明說：“那你還等什么，趕緊去找呀?！睏钔f：“可我找誰去？”張成明笑著說：“你找我呀?！睏钔f：“你有這本事？”張成明說：“算你小子走運，你找我算是找對了。我還真知道一個能和朱縣長說得上話的人。”楊威瞪著一雙大眼看著張成明：“誰？”張成明說：“趙公元帥?！睏钔爮埑擅髡f出這四個字，忍不住笑了：“你這家伙也就這點能耐，繞來繞去總離不開一個錢字?！睆埑擅髡f：“你別笑，這世上沒人有趙公元帥的話管用。我告訴你，給朱縣長送錢，你不要舍不得，藥一次要用足，把那五千塊錢全部用上。朱縣長這個檔次，我都怕五千不夠藥效的?！?/p>

張成明說完，見楊威站在那里不動，就上前拍著他的肩膀說：“哥們兒，你就聽我一次吧，偏方治大病呀！”

偏方失靈

回到家，楊威真按照張成明說的，將那五千塊錢塞進了一個大信封，然后，認真查看了一遍黃歷，選了一個吉日送到了朱縣長家。人們常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為了今后有柴燒，他現在就得花點錢買一塊青山了。

楊威進了朱縣長家，受到了朱縣長的禮遇。朱縣長親自給楊威泡了一杯西湖龍井，還未等楊威開口，朱縣長就先發了話。朱縣長說：“楊威啊，你的問題拖了這么長時間還沒解決，我這個當縣長的有責任啊。”楊威聽了朱縣長的話，心里一顫，趕忙接口說：“咋能怪縣長呢，蘄川百多萬人口，哪一樣不要縣長操心。”朱縣長說：“你能理解就好。我知道你是一個人才，人才難得啊，你要相信，你的問題組織上一定會認真考慮的，你就放心好了?！?/p>

朱縣長的話，楊威聽了心里很高興，他覺得朱縣長是一個年輕有為且平易近人的好領導，和朱縣長聊了一會兒，進門時的那種拘謹就消失得沒了蹤影，后背上的汗水也不知不覺地干了。楊威后悔自己沒有早點找朱縣長，不然，問題可能早就解決了。

從朱縣長家一出來，楊威就給張成明打了一個電話，他叫張成明趕快出來，他要請他到后街吃夜宵去。張成明很快就趕到了約定的地點，見他那高興樣，就知道事情有進展。張成明說：“哥們，我的偏方還管用吧？”楊威說：“喝酒，我們今天不醉不歸?！?/p>

楊威將那五千塊錢送到朱縣長家的第二天，就接到了縣紀委的電話，要他到紀委去一趟。楊威想，紀委找我有什么事，會不會又要我幫他們寫什么材料。楊威在報社時，紀委經常請他幫忙寫材料。到了紀委，一名工作人員將他帶到一個房間，紀委陳副書記和監察一室的高主任已坐在屋里等著了。楊威一走進房間，就感到氣氛有點不對勁。

楊威不知所措地站著，陳副書記用手指了指對面的一張椅子說：“你坐?！睏钔蜋C械地坐在了椅子上。陳副書記單刀直入地說：“楊威，今天找你來也沒什么大事，我們是受朱縣長的委托，把你悄悄留在他家的五千塊錢退還給你?！标惛睍浾f著，揚了揚手中的那個大信封?？吹叫欧?，楊威感到血往上涌，腦子里一片空白。

事出有因

楊威不知自己是怎樣回家的，也不知陳副書記最后說了些什么，只知自己回家后一下子癱倒在床上。

楊威想，自己堅守了幾十年的東西，這下算是丟了個精光。他恨死了張成明。但很快他又想，怎么能怪張成明呢，人家可是真心實意幫自己，要怪只能怪自己鬼迷心竅，怪自己病急亂投醫。

他暗嘆自己運氣不佳，碰到了一個清官?，F在，他又不由得佩服張成明的正確與偉大。如果像張成明所說的那樣，自己這次遇到的是一個貪官，即使問題得不到妥善解決，最起碼不會像現在這樣名譽掃地。

就在楊威埋怨自己沒有遇到貪官的時候，張成明來了，還給楊威帶來了一個內幕消息。張成明問楊威：“你知道我的方子這次為什么失靈了？”楊威搖了搖頭。張成明說：“這里面有著深層次原因。朱縣長這樣做，主要是想出吳主任的洋相?！睏钔硬欢耍骸斑@與吳主任有什么關系？”張成明說：“怎么沒有關系，官場上的事情復雜得很?！睆埑擅髡f這話時，顯得是那樣高深莫測，張成明于是跟楊威講了事情的原委。

三年前，老縣長調走了，上面要求在蘄川內部產生一名縣長人選，當時符合條件的有兩個人，一個是縣委蔡副書記，另一個就是朱縣長，不過朱縣長那時還是副縣長。這兩個人相比較，吳主任覺得蔡副書記無論是人品還是本事都要強于朱副縣長，所以在省委考察組面前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吳主任是蘄川的老資格，他的話有一定的分量，但這次卻沒有起到作用，因為朱副縣長上面的關系太硬。朱副縣長登上了縣長寶座，對吳主任耿耿于懷，想報復他卻無從下手，這次終于讓他逮住機會了。

張成明還告訴楊威，此前，朱縣長已讓吳主任碰了一次軟釘子。吳主任曾為楊威的事專門找過朱縣長，吳主任說：“我們辦公室缺個寫材料的人，我挑中了一個，你看能不能調進來。”朱縣長說：“老領導挑中的人有什么話說，調！只不知這個讓老領導如此看重的人是誰。”吳主任說：“他叫楊威，原任報社記者部主任，筆頭子不錯，是個人才。”朱縣長微微皺了皺眉頭：“報社的？這恐怕不行。”吳主任問：“怎么不行？”朱縣長說：“報社的編輯記者不都是事業編制嗎？事業編制要變成行政編制可不好辦，你可以在現有的行政干部里挑啊，你挑中誰就是誰。”吳主任說：“現在真正能寫東西的人難找啊。”聽了吳主任的感嘆，朱縣長笑了：“老領導的話讓我這個當縣長的聽了真難過，難道除了那個什么楊威，偌大的蘄川縣就沒有別的人才了？我們其他的干部都是一群廢物？我看你們辦公室沒有楊威也一樣運轉得不錯嘛。”

聽張成明講到這里，楊威有些明白了，難怪吳主任要他找個能和朱縣長說上話的人幫忙做工作。同時，他也明白，他工作的問題已變得不那么簡單了。

意外之喜

楊威的猜測沒有錯，他真的變成了一個燙手的山芋，誰都不敢接手了。

這天晚上，楊威又早早地躺在了床上，現在，只有家里這個木板床才肯接納他，他也只有躺在這個木板床上，才有一種歸宿感。他突然感到后背癢癢的，翻過身去，妻子玉環正用手在他后背上輕輕地摩挲著。他問：“你也沒睡？”玉環輕輕地說：“睡不著。”

近段時間，楊威對玉環很有意見，她每天吃了午飯就跑得不見人影，直到晚上六七點才回來，他問她去了哪里，她總是笑著說到熟人家玩去了。想起這些，楊威心里就來氣。他想，你也有睡不著的時候，你大概是嫌玩得不過癮吧。在楊威側著身子生悶氣的時候，玉環又用手來扳他的肩膀。楊威有點不耐煩了：“你怎么還不睡？”玉環仍是輕輕地說：“我睡不著，我想跟你說件事?！睏钔妷鹤⌒念^的怒火，但口氣還是有些沖：“你有什么事就說吧?！庇癍h也不計較他的態度，開口說了起來。

玉環告訴楊威，她這段時間出去并沒有玩，而是幫雪晴姐守攤去了。雪晴是玉環的遠房表姐，在城北開了一家小吃攤，主要經營水餃、手搟面、湯圓等，生意還不錯。一個月前，雪晴姐去了省城照顧懷孕的女兒，臨走前將攤子交給玉環打理，并說，賺了錢全部歸玉環。玉環是從農村出來的，搟面條、包水餃、做湯圓樣樣都精通，特別是手搟面，搟得薄、切得細，口感好，很受歡迎。因而，她接手小吃攤后，小吃攤的生意更好了。

小吃攤雖說每天只做半天的生意，但一個月下來，玉環還是凈賺了一千多塊。玉環說著，從枕頭下面拿出一沓錢來交給楊威。楊威伸出的手像觸了電似的，馬上又縮了回來。他不好意思接玉環的錢，他想，幸好自己沒把火發出來，不然也太對不住玉環了。

為了掩飾內心的愧意，楊威假裝埋怨說：“這樣的好事兒你怎么不早告訴我？”玉環說：“我知道你心里煩，不想再給你添亂。我畢竟是第一次做生意，能不能賺到錢心里沒有一點譜，我想等賺到了錢再告訴你，好讓你也高興高興?！?/p>

玉環的話，楊威聽了心里一顫，想開口又不知說什么好，他只是緊緊地將玉環抱住。玉環也伸手抱住了楊威。玉環輕聲對楊威說：“有沒有工作，都不能阻礙我們繼續好好地生活呀，你說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