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璐
摘要國家是一個抽象的實體,其本身沒有自由意志,不可能有犯罪的故意或者過失,從而不具備國際犯罪的構成要件。因此,國家無法成為國際犯罪的主體,當然也不存在國際刑事責任的問題。本文從構成要件論以及國家責任與國家刑事責任的區別兩個方面闡明了國家不承擔國際刑事責任的理論基礎。
關鍵詞國家犯罪構成要件國家刑事責任國家責任
中圖分類號:D9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0592(2009)05-016-02
目前,國際社會正在討論國家刑事責任的可行性問題,顯然,就國內法而言,國家不能將自己制定的禁止性法律規范施加于自身,否則,國家的刑事管轄權將難以行使;至于在國際法上國家應否承擔刑事責任,以及如何確認國家的刑事責任,學界尚處于爭論階段。本文從構成要件論以及國家責任與國家刑事責任的區別兩個方面,闡明了國家不承擔國際刑事責任的理論基礎。
一、構成要件論
國際犯罪與國內犯罪一樣,其成立也要包含一定的構成要件,由于國際刑法尚缺乏類似于國內刑法典總則部分的規定,所以國際犯罪構成的一般要件只能通過對不同國際規范所確定的具體犯罪的構成要件進行抽象概括才能得出。國際刑法學協會主席巴西奧尼教授在其草擬的《國際刑法典草案》總則部分第6條明確提出,構成國際犯罪一般應具備四個要件:即實質要件、心理要件、因果要件和危害。
實質要件亦稱行為要件,是指構成國際犯罪的任何自愿的作為或者不作為;心理要件,是指罪犯在實施犯罪行為時的心理狀態,包括故意、明知和過失;因果要件,是指當某一行為構成某一結果的前提,并且沒有這一前提該結果就不會出現,或者該結果是這一行為可預見的后果時,該行為即成為該結果的原因;至于危害,則應按照具體犯罪的定義確定,如果犯罪定義中沒有必須有物質性危害后果的要求時,危害就不是犯罪構成的必要要件了。①對巴西奧尼教授所述的國際犯罪構成的四個要件,我國一些學者進行了重新歸納,從而將它們分成主觀要件和客觀要件兩個方面。其中,心理要件屬于主觀要件;實質要件、因果要件與危害則屬于客觀要件。我贊成這樣的劃分。國際犯罪同國內犯罪一樣,也必須具備一定的主觀要件和客觀要件,兩者缺一不可。
(一)客觀方面
首先,從客觀方面來看,行為無疑是其中最重要的要件。因為因果要件和危害要件只是選擇性要件,它們是否必要受國際犯罪的定義中是否包含必須存在物質性危害后果的因素所決定。構成國際犯罪的危害行為,必須是國際刑法規范所明文禁止的行為。如果國際刑法規范并未明確禁止,則不能認定為危害國際社會共同利益的行為,故而也就不具有構成國際犯罪所必須的客觀要件。不能把國家不法行為與國際犯罪行為混為一談。
國家犯罪的概念如何確定,直接影響著國際刑法的調整對象和范圍,當然也決定著國際犯罪刑事責任的范圍。學者們對國家的犯罪行為的認識主要有三:一是從犯罪的法律特征上認識,認為國際犯罪行為就是國家實施的國際法認為是犯罪或違反國際刑法的行為。②二是著眼于國際犯罪的跨國性特征,強調國際犯罪行為是指那些犯罪主體或犯罪行為及結果涉及兩國或兩國以上的犯罪 。③三是從違法形式和侵害利益的本質相結合上認識國際犯罪行為,認為國際犯罪行為是危害國際社會的利益,為國際刑法所禁止,并依照國際刑法應當承擔刑事責任的行為。
即使“國家的犯罪行為”概念成立,國際社會也缺乏實施審判和懲罰犯罪國家所需的基本結構、制度以至共同意志。聯合國系統并不是處理所謂國家的犯罪行為的適當機構,因為聯合國大會和安理會都是在《聯合國憲章》授權范圍內從事其活動的政治機構,而不是裁定某一國家行為是否違反國際法并決定處罰的法律機構。國際法院雖然是聯合國的主要司法機關,但根據《國際法院規約》,當事國是以自愿的形式接受國際法院的管轄,因而它不能對沒有承諾的任何一國的國際不法行為行使管轄權,國際法委員會更不能通過編纂國家責任條款越權討論擴大上述機構的職權范圍問題。⑤
(二)主觀方面
其次,從主觀方面來看,必須具有巴西奧尼教授所謂的“心理要件”。至于此處“心理要件”所涵括的內容,我國學者之間則稍有異議。巴西奧尼教授認為它包括故意、明知和過失。而我國有學者則認為,國際犯罪的主觀方面基本應確認為故意,包括巴西奧尼所述的“故意”和“明知”兩種情況。因為從廣義上講,它們不過是故意的兩種存在形式,即前者是直接故意的心理狀態,后者是間接故意的心理狀態。另有學者也同意,巴西奧尼所稱的“故意”類似于刑法理論中的“直接故意”,“明知”類似于“間接故意”,但同時認為,個人出于過失也能構成國際犯罪。 我贊同后一種觀點,個人國際犯罪的主觀方面主要是故意,但也應該包括過失。盡管在侵略罪、戰爭罪等國際犯罪的情況下,不能由犯罪主體的過失構成,但各種國際犯罪危害國際社會共同利益的嚴重性并不完全相同,不能據此便否認在某些情況下過失也可以成為某些國際犯罪的主觀要件。事實上,國際條約也有這一方面的規定。比如:1982 年《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第113 條就明確規定:“每個國家均應制定必要的法律和規章,規定懸掛該國旗幟的船舶或受其管轄的人故意或因重大疏忽而破壞或損害公海海底電纜,致使電報或電話通信停頓或受阻的行為,以及類似的破壞或損害海底管道或高壓電纜的行為,均為應予處罰的罪行。”
由此,國家不具備國際犯罪的主觀方面的構成要件,從而也不可能成為承擔國家刑事責任的主題。我國國際法學者林欣教授也認為,“國家是國際法的主體,但不是國際犯罪的主體。正如紐倫堡國際軍事法庭判決書所指出的,國家是‘抽象的實體。作為抽象實體的國家是沒有意識的,根本不存在故意或過失的問題,所以它不具備國際犯罪構成的要件,因此國家不能成為國際犯罪的主體。也正因為國家是沒有意識的,因而在刑事方面也沒有責任能力,所以它也無法負擔刑事責任。”⑥
綜上所述,國家無法實施國際犯罪行為,欠缺實施行為的罪過形式,從而在客觀方面和主觀方面都不具有完備的國際犯罪的構成要件,因而不能成為國家犯罪的主體,自然也不能成為承擔國際刑事責任的主體。
二、國家責任與國家刑事責任的分離
(一)國家責任與國家刑事責任的區別
在國際法上,國家責任和國際刑事責任都是國際法律責任。但是二者具有本質的區別。首先,從國際法淵源來看,國家國際責任的國際法規則,雖然已經具有了國際法實踐,但是至今仍然還是國際法習慣規則。而國際刑事責任的國際法制度,是國際條約明文規定的成文法,在國際法上具有明確的犯罪構成要件及其承擔方式,是有法可依的。其二,從行為方式來看,國家責任的前提是實施了二種行為:違背國際義務的國際不當行為或不行為可歸因于國家,或者國家實施了國際罪行。而國際刑事責任,則是以單一的國際犯罪為前提,必須具有國際法明文規定的國際犯罪行為。其三,從責任的性質和方式來看,國家責任在國際法上不具有刑事制裁性質,其責任形式表現為:限制主權、恢復原狀、賠償損失和道歉等。而國際刑事責任則具有刑事制裁的性質,是一種刑罰懲罰,表現為:死刑、無期徒刑、有期徒刑和罰金。最后,從承擔責任的主體來看,承擔國家責任的主體必須是國家,而國際刑事責任的主體只能是個人。
對于區別對待國家責任和國家刑事責任的問題,摩爾教授進行了比較全面的闡述。他認為,在國際法理論和國際實踐中出現了兩種不同的國際不法行為的區別,即違反國際義務的行為與國際罪行的區別。在聯合國大會第六委員會和第三十一屆聯合國大會上,這種區別得到了絕大多數國家的接受和支持。由于根據國家違背的國際義務的內容的重要性對國家的國際不法行為作了區別,因此,有必要確定適用于不同的不法行為的責任制度。但是,他反對國家責任刑事化。他認為對國家實施刑事懲罰的理論與建立在主權國家基礎上的現代國際法是大相徑庭的。“國際罪行”一詞只是用來表示某種性質極其嚴重的國際不法行為,而不是要說明國家責任的“民事形式”(賠償)和“刑事責任”(制裁)的區別。當然,除賠償之外,犯有國際罪行的國家應該承擔其他具有強制性的責任,但這并不是對國家的刑事制裁。⑦
國家不可能因為犯罪而承擔國際刑事責任,而且規定國際犯罪的任何國際刑法條約沒有規定對國家的刑罰方法,國際刑事責任,在現有的國際刑法條約或條款中均規定是由個人承擔其責任的。主張國家可以承擔國際刑事責任的觀點,總是將國家刑事責任混同于國家責任。有的學者將國家承擔國際刑事責任的方式混同與國際責任的形式。例如,將國家刑事責任的方式表述為:終止國際犯罪行為、賠禮道歉并保證不再重犯、賠償、罰金、沒收財產、國際制裁、剝奪國際社會成員身份以及限制主權。有的學者認為,國家刑事責任的承擔方式,包括罰金這種刑罰方法,也包括限制主權、撤銷聯合國席位、經濟制裁、命令終止犯罪行為、賠償和道歉等非刑罰方法。還有的學者認為,國家刑事責任的形式有:限制主權、包括軍事占領、軍事管制、限制國家武裝力量等,賠償,國際制裁,即聯合國安理會根據憲章第41條和第42條采取的武力和非武力的制裁措施。以上所謂的刑事責任的方式,除了罰金之外,都不具有刑事制裁性質,都不是刑罰處罰,根本就不是國際刑事責任的承擔方式。可見,這種隨意擴大國際刑事責任范圍的觀點,混淆了國家刑事責任與國家責任的本質區別。
(二)國際法主體不可能成為國際犯罪刑事責任的承擔者
法國著名國際法學家波利蒂斯在1927年曾經指出:只要國際法是主權國家之間的法律,它就不可能產生制裁國家的適當的刑法制度。威廉姆斯也認為:“只要國家是國際法的主體,它們就不可能成為因違法行為而產生的刑事處罰的對象。實際上,國際生活就是這樣,公平地講,懲罰或者企圖懲罰國家本身就是國際法上的犯罪。”國家是國際法的主體,不是國際犯罪的主體。國家不能實施國際犯罪行為,也不能成為國際犯罪的主體,更不能追究國家的國際刑事責任。只有個人才是國際犯罪和國際刑事責任的主體。
國家的行為總是由其代表人物策劃并具體實施的,在國家發動侵略戰爭的情況下也是如此。國際不法行為不是一種罪行,因為犯有國際不法行為的國家作為一個主權者,盡管可以強制它們對造成的損害提供賠償,卻不可能使國家受到任何刑罰。國際法作為主權國家之間,而不是國家之上的法律的性質,排除了因一項國際不法行為而懲罰一個國家的可能性。同時,也排除了從犯罪的角度來看待這種行為的可能性,在目前的情況下,國際不法行為唯一可能的法律后果就是國家承擔國際法意義上的國家責任,提供道義或物質的賠償。
波爾教授在對國際社會的現狀作了深入的分析后指出,國際社會是由主權平等的國家組成的。由于國家具有主權,因此它們有權決定可能對自己產生拘束力的國際法的內容;同時,國際立法需要的是全體一致,而不是簡單多數同意,所以有關國家犯罪和國際刑事責任的規則不可能得到所有國家的同意。從本質上講,國際社會還遠遠不是一個法制社會,不具有產生類似國內法那樣的刑事制度的條件。雖然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德國和日本受到了制裁,但與其說這是它們違反國際法的后果,倒不如說是戰敗的后果。如果對實施特定行為可能遭到懲罰的畏懼不是源于法律,而是源于戰敗的事實,則對法律的畏懼就不會超過對戰敗的畏懼,法律的威懾力也就無從談起,因為只要不戰敗,這種行為就不會受到懲罰。⑧
從歷史的角度來看,國際法還沒有能夠形成任何國家犯罪的概念。雖然某些國家不時地將自己標榜為國際利益的保護者,并認為自己有權對其他國家的行為的合法性作出判斷。但是,歷史上對任何國家的行為事先或事后進行的譴責都沒有能夠形成關于‘國際犯罪的一般立法。只是在最近,才有人試圖把國內法刑事責任的概念用于國際法的目的。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權威的正式文件規定某種行為是犯罪,任何國際法庭也沒有被授予可以宣布國家有罪的管轄權。總之,把國際法擴大到建立譴責和懲罰國家或個人犯罪行為的司法制度的時機還遠未成熟。”⑨
雖然20世紀初以來,許多人倡導國家的國際犯罪和為此承擔的國際刑事責任,但這樣的觀點并沒有法律價值,它與國際法的主要發展不一致,因此,不能認為國家為其國際罪行承擔刑事責任已經成為國際法中的一項原則。實際上,有些支持國家刑事責任的人只是要求懲處組成一國政府的個人,他們的觀點與那些主張個人承擔國際刑事責任的人的觀點并沒有實質的區別,只是用語不同而已。關于國家犯罪和國家刑事責任的主張涉及集體犯罪和集體懲罰的思想,這無疑是違反法律的正義原則的。歷史的經驗已經充分說明,即使是在戰爭的情況下,勝利者也無法在不違反人道原則的基礎上,通過賠償取得對大規模侵略戰爭造成的損害的充分救濟。從本質上講,國家責任是一種“侵權行為責任”或者“民事責任”。
注釋:
①豖馬呈元.國際犯罪與責任.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106頁.第370-372頁,第358-359頁,第370-372頁,第358-359頁,第359頁.
②劉亞平.國際刑法與國際犯罪.北京: 群眾出版社.1986;張智輝.國際刑法通論.北京: 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
③黃肇炯.國際刑法概論.成都: 四川大學出版社.1991年版.
④邵沙平.現代國際刑法教程.武漢: 武漢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
⑤賀其治.國際法委員會第四十六屆會議.中國國際法年刊(1994年).第328頁.馬呈元.國際犯罪與責任.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380頁.
⑥林欣主編.國際刑法問題研究.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1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