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山愛
蘇聯/俄羅斯的反艦巡航導彈是一個戰果豐碩的大家族,它們大多出自俄羅斯戰術導彈生產科研聯合體的核心部門——彩虹設計局。這家單位在過去50年間創造了無數“武器傳奇”,而這一切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功于設計局的創始人亞歷山大·雅科夫耶維奇·別列茲尼亞科。
心胸寬廣的導師
別列茲尼亞科是在基礎很差的情況下步入導彈設計領域的。他的早年時光并沒有教育相伴。1912年,別列茲尼亞科生于下諾夫哥羅德(蘇聯時代稱為高爾基市,是重要的軍工城市),16歲便來到莫斯科建筑工地干零活。由于勤奮刻苦,他在建筑工程隊里加入了共青團,之后入了黨。
無產階級出身再加上勤學苦干,領導們漸漸地喜歡上這個小伙子。1931年,別列茲尼亞科有幸被分配到莫斯科飛機制造廠當螺旋槳裝配工。車間主任見他有機械維修方面的天賦,于是推薦他參加莫斯科航空學院飛機制造系的培訓。這一去,別列茲尼亞科就再也沒有回到生產一線。
莫斯科航空學院的學習時光很快就過去了,由于蘇聯航空工業大發展,許多科研單位早在學生畢業前就把他們預定了。學成后的別列茲尼亞科被殲擊機設計大師維克托·博爾赫維季諾夫領導的設計局收入麾下。1941年春,別列茲尼亞科偶然在實驗室里看到一臺樣子古怪的“大爆竹”,經人介紹,才知道這是用來測試的“喀秋莎”火箭彈動力艙。思維敏捷的別列茲尼亞科立刻想到,既然火箭推進系統能夠充當動力源,那么為什么不能用它來替換殲擊機上低效的星形活塞式發動機呢?他立刻和研究搭檔阿歷克謝·伊薩耶夫交流了想法,沒想到兩人“英雄所見略同”。
這個設想后來反映給博爾赫維季諾夫,這位心胸寬廣的航空界前輩非常高興,不僅放棄了自己原來研制的活塞式殲擊機,還放手讓別列茲尼亞科和伊薩耶夫研制新概念的BI-1火箭殲擊機。根據任務分工,別列茲尼亞科負責機體設計,伊薩耶夫負責動力系統。博爾赫維季諾夫承擔總體設計。1942年5月15日,蘇聯試飛員格里高里·巴赫齊安吉駕駛BI-1火箭殲擊機完成首飛,不僅開創了蘇聯噴氣式飛機的新紀元,也為蘇聯發射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和第一艘載人航天飛船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高水平的考試
1945年德國戰敗后,蘇聯從納粹巢穴里繳獲了大量有價值的技術資料,特別是導彈武器資料還驚動了斯大林,他相信蘇聯和美國在導彈研究領域處于同一起跑線上,若集中力量予以重點攻關,蘇聯很可能取得“不對稱優勢”。于是,蘇聯政府成立由國防委員會牽頭的聯合專家委員會,以便對德國V-1、V-2導彈技術進行調查,并為自己研制導彈提供理論根據。這個聯合專家委員會堪稱蘇聯“最豪華的科學大腦”,所有人都是軍工領域響當當的大師級人物。由于聯合專家委員會擁有極高的權利。可以調閱大量從德國繳獲和蘇聯間諜在西方搜集到的最新技術情報,因此對許多年富力強的武器設計師頗具吸引力。
為了獲得委員會成員資格,別列茲尼亞科參加了嚴格的資格考試和答辯在一次手工測試中,考官要求參試者在5分鐘內徒手完成一枚V-2導彈模型的組裝工作。別列茲尼亞科竟藝高人膽大,主動要求盲試。他用黑布蒙住眼鏡,僅靠手的觸摸。在不到3分鐘里就完成裝配工作,令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嘆不已。最終,別列茲尼亞科如愿以償。



1945年9月。別列茲尼亞科隨聯合專家委員會主席利夫·蓋杜科夫前往德國,對V-2導彈制造企業和公司進行現場考察,尋找和挑選有關彈道導彈的研制資料、設備和專家。與他們一起前往德國的還有“蘇聯彈道導彈之父”——謝爾蓋·科羅廖夫。在前往德國的列車上,兩位未來主宰蘇聯導彈工業的大人物用橋牌打發時間。他們的橋牌很特別,每張都寫滿了外人看不懂的導彈技術參數和自己想要在德國獲得解決的技術難題,列車員每次經過他們倆的包間時,總能聽到一些如同外星語言的字眼。
當德國人的學生
蘇聯專家組趕到納粹德國的圖林根導彈工廠,按照蓋杜科夫的分配,對V-1飛航式導彈感興趣的別列茲尼亞科擔任原德國西貝爾公司設計師海因茨·雷森格的助手,研制代號為“346”的帶后掠翼飛航式導彈,其射程可覆蓋大半個西歐科羅廖夫則師從前德國v-2導彈控制系統工程師赫爾穆特·格羅特魯普,從事彈道導彈的研究。莫斯科非常重視這批德國專家,蘇聯兵器工業部部長烏斯季諾夫、副部長里亞賓科夫專程趕到圖林根,經過一番調查,決定就地組建諾德豪森研究所,負責恢復導彈發動機及其零部件的生產。
在那段特殊的歲月里,蘇聯和德國專家都集中到一起工作。由于蘇聯人對導彈還沒有形象的概念,諾德豪森研究所的第一步工作就是“摸石頭過河”,讓德國專家靜下心來,回憶整理出全套導彈生產組裝流程。在克格勃軍官的監督下,雷森格每天吊著煙斗,對著掛在墻壁上的幾張導彈結構圖比比畫畫,時不時地用德語說出一些關鍵詞匯,旁邊的別列茲尼亞科則像學生一樣進行記錄,本子上密密麻麻的速記符號讓外人根本看不懂。很快,別列茲尼亞科整理出V-1導彈技術手冊和生產規范綱要。更有價值的是,他們還把當年德國人提出而未來得及實現的超前設計方案也整理出來,使后來蘇聯反艦及巡航導彈研究水平躍上好幾個臺階。
諾德豪森研究所只存在很短時間就撤消了,別列茲尼亞科帶領專家小組回到蘇聯,他們上交的“346”號和“486”號導彈圖紙受到軍方高度評價。1947年,已經成立了自己的飛機設計局的阿爾喬姆·米高揚慧眼識人,通過在政治局掌權的哥哥的關系,把別列茲尼亞科小組挖了過來,單獨成立了米高揚155號設計分局,專門負責研制戰術導彈。米高揚155設計分局的誕生,不僅改變了別列茲尼亞科后半生的命運,也使蘇聯結束了沒有專門研制反艦導彈單位的歷史。
初試啼聲
別列茲尼亞科沒有辜負米高揚的栽培,就在米高揚155號設計分局成立的當年,他領導的團隊就拿出了KS-1飛航式反艦導彈(北約編號為AS-1)。該導彈其實是米格15殲擊機的衍生產品,沿用米格-15的機體,裝有一臺渦噴發動機,射程達100千米。導彈前鼻錐內裝有米格-15殲擊機上的PR-5雷達測距接收機,可以接收岸上雷達站發來的目標艦艇方位參數。整個系統由數輛KrAZ-214卡車牽引的半掛車組成,包括導彈發射車、補彈車、油料車、無線電導引車等。
1951年10月13日,蘇軍總參謀部決定在黑海的克里米亞海域(今屬烏克蘭)進行KS-1試射,現場有卡岡諾維奇、馬林科夫、布爾加寧、朱可夫、庫茲涅佐夫等諸多黨政軍高級官員觀摩。導彈是從岸上向黑海上的靶船射擊,發射陣地選在平坦的海岸。即便導彈在最大射程上脫靶,也不會飛到公海上去。發射
后,導彈在初始階段采用預置指令配合無線電高度表控制姿態,助推起飛2秒后,助推器脫落,導彈自動爬升到300米高度平飛。中段飛行采用指令駕束制導,可以修正彈道。末段進入半主動雷達制導,由岸上雷達照射目標提供信號源。抵達雷達開機點后,彈上雷達會接收到來自目標的反射信號,然后導彈對準信號源俯沖。最終,KS-1導彈在距靶船45米附近俯沖進水,炸起巨大水柱,靶船水下部分鋼板被爆炸水壓壓變形。盡管沒有直接命中靶船,但KS-1導彈的威力令蘇聯官員興奮不已。要知道。這種命中概率還是比岸炮強多了,更何況實戰中蘇聯岸防部隊不會只發射一枚導彈。
在整個五六十年代。KS-1反艦導彈是蘇聯海防的主要武器,不僅岸防部隊大量裝備,就連海軍航空兵的圖-4、圖16轟炸機也攜帶這種導彈的空射型在北極圈、波羅的海和堪察加半島上空巡邏。后來,別列茲尼亞科帶領分局又研制了KSS反艦巡航導彈。與KS-1不同,KSS加裝了一臺SPRD-15國體燃料火箭助推器,射程更遠。隨著KS-1和KSS導彈研制成功,別列茲尼亞科領導的米高揚155號設計分局開始名揚世界。
導彈吃掉驅逐艦
由于KS-1和KSS反艦導彈的體積和重量太大,再加上制導方式復雜,蘇聯海軍艦艇很難受用。為滿足新研發的“蚊子”級和“黃蜂”級導彈快艇的裝備需要,1955年,米高揚155設計分局開始研制P-15反艦導彈(北約編號SS-N-2“冥河”),并于1959年定型。該導彈采用機電式末制導雷達,率先實現了導彈末制導自尋的功能,導彈自主搜索、捕捉和跟蹤目標,實現了“發射后不管”,提高了發射平臺的機動生存能力,具有很大的實戰意義。
P-15導彈的雷達采用一維距離“線檢測”的方法,距離搜索波門快速往復跳動構成距離搜索帶,隨末制導雷達天線軸左右轉動對搜捕區實施帶狀線性搜索,并結合選擇波門限制,采用目標回波“連續越出”的簡單檢測方法捕捉目標,為防止敵方偵察到圓錐掃描頻率,提高導彈抗干擾性能,主動末制導雷達采用隱蔽式圓錐掃描體制,即通過旋轉接頭的內掃描獲得目標偏離天線軸方位和大小的誤差信號,使得雷達始終把天線軸對準目標位置,從而完成對目標的制導跟蹤。雷達采用兩個波段多個搜索頻率,在導彈齊射時通過不同頻率導彈的組合,具有一定的抗瞄準式有源干擾的能力,因此導彈的實戰應用能力大為提高,
1967年第三次中東戰爭中,以色列的“埃拉特”號驅逐艦在埃及塞得港以北的地中海巡邏時(有說是航行),被隱蔽在塞得港防波堤內的埃及“蚊子”級導彈艇發射4枚P-15反艦導彈擊沉。在這次戰斗中,P-15導彈取得驕人的成績在于其技術和戰術突然性,在西方沒有可用于實戰的反艦導彈和對抗反艦導彈技術條件下打的一場不對稱戰爭。“導彈吃掉驅逐艦”事件震驚了世界。P-15導彈不僅供蘇聯海軍使用,還大量出口到許多其它國家,一度占世界反艦導彈生產和出口量的30%。別列茲尼亞科也因P-15導彈成果榮獲“列寧獎金”。
和雷達作斗爭
在蘇聯國防工業部部長烏斯季諾夫的關心下,1965年7月,已頗有科研成果的別列茲尼亞科脫離米高揚設計局,組建了獨立法人資格的設計局。次年4月,該局被蘇聯政府命名為彩虹國家機械制造設計局,成為空對面導彈的“開發專業戶”。令別列茲尼亞科意想不到的是,正在他的事業和家庭生活蒸蒸日上的時候,遙遠的中東戰爭卻帶來了巨大影響。
1967年6月5日,以色列發動閃電戰爭,蘇聯武裝起來的埃及軍隊瞬間輸得一無所有,以色列陸軍占領了西奈半島,以色列戰機在美國大功率地面雷達的導引下恃無忌憚地從50~70米低空攻擊埃軍陣地,以色列戰機還頻繁出現在開羅上空,似乎向世界證明誰是這片土地的主人。在阿以雙方宣布停戰的這一天,烏斯季諾夫把別列茲尼亞科叫進辦公室,對他說:“納賽爾(埃及總統)是我們的好朋友,他請求我們幫助反對以色列的侵略。我知道,只有你能幫助我做到這點,我給你半年,時間就從現在算起。”烏斯季諾夫交給別列茲尼亞科的任務是研制出一種能搗毀以軍地面雷達的空對地反輻射導彈。以軍沿西奈半島一線設立了多處大功率雷達站,嚴密監視著埃及空軍和陸軍的動向。
就在當天,別列茲尼亞科與助手一道趕往干旱少雨的奧倫堡草原,進駐到通古斯村。每到夏天,那里的氣溫即使在夜間也不會低于攝氏36℃,必須鋪上濕床單,才能在酷暑中睡上幾小時安穩覺。而在冬天,那里卻有令人難以忍受的嚴寒和猛烈的狂風,讓人從頭到腳感到冰涼。別列茲尼亞科一頭扎進這片草原,沒有再回過莫斯科,沒有見過女兒和妻子,在那里呆了不只是烏斯季諾夫給的半年,而是干了將近兩年。
由于為丈夫擔心和長期的緊張,別列茲尼亞科的妻子得了心肌梗塞。他得到消息后希望去醫院探望。烏斯季諾夫不放,他對別列茲尼亞科說:“你又不是醫生,沒有你,他們也能行。”設計師從部長那里獲得的唯一特許,就是與住在醫院里的妻子通電話。每天一到莫斯科時間晚上20點整,他就在自己住的小房子里給妻子打電話,盡量給她安慰。
經過不懈努力,別列茲尼亞科與同事們終于在1969年拿出了可供埃及空軍圖16掛載的KSR-11反艦,反輻射兩用導彈(北約編號AS-5),它不僅能打擊航空母艦、驅逐艦及橋梁、發電站等目標。連偽裝良好的地面雷達站也難逃一擊。1973年10月6日。埃及空軍第11轟炸機中隊長穆巴拉克(即現在的埃及總統)親自駕駛攜帶有KSR-11導彈的圖16,率先突破以軍防線,向西奈半島上的以空軍“老家”——比爾·吉夫加法機場和拉斯埃爾山雷達站連續發射多枚KSR-11導彈,均命中目標。這一戰果使以色列空軍在開戰最初的12個小時喪失情報偵察和指揮調度能力,使埃軍強渡蘇伊士運河變成暢通無阻。這次戰爭結束后,埃及政府特意向別列茲尼亞利頒發了1.5萬美元的獎金,他把這筆錢全部捐獻給蘇聯國家福利院。
千古流芳
別列茲尼亞科一生共參與了16種反艦、對地巡航及反輻射導彈的研制工作,尤其是他主次研制的Kh-22空對面反艦導彈(北約編號AS-4),依然是俄羅斯圖-95、圖-22M3轟炸機的列裝武器。他牽頭開發的Kh-58反輻射導彈(北約編號AS-11)被公認為美國“愛國者”導彈MPQ-53相控陣雷達的最大克星。鑒于其在導彈研究領域取得的豐碩成果,別列茲尼亞科被蘇聯政府授予3枚勛章和多枚獎章,還是列寧和國家獎金獲得者、俄羅斯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功勛科學家。1974年7月7日,別列茲尼亞科在睡夢中安然離世,但他留下的技術成果仍然為俄羅斯國防事業發揮著巨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