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你找不到家

胡秀欣

老爹找上門

秦大成畢業后留在了省城，還找了個城里的媳婦，他憑著老婆家的一點關系，逐漸爬到了副局長的位置，前途一片光明。

這天晚上，秦大成下班后剛把車開出停車場，一眼就看到老婆王婭娟站在大門邊。秦大成急忙停下車，推開車門，略帶疑惑地問：“老婆，你在這里做什么?”王婭娟笑了笑，說：“等你下班呀!”說著，揚了揚手中的一個盒子，上了車。

王婭娟坐穩后，把手中的盒子往秦大成面前一遞，柔聲說：“送你的禮物，看看喜歡不?”秦大成接過盒子，不解地問：“老婆，不過年不過節的，你干嗎送我禮物?”邊說邊打開盒子，見是一個汽車導航儀，便笑著打趣道，“送我這個，是不是怕我找不到家呀?”

王婭娟把嘴一撅，故作生氣地說：“今天是咱倆結婚十周年紀念日，你都給忘了，你心里到底還有沒有我呀?”一聽這話，秦大成恍然大悟，忙賠著笑臉說：“對不起，我這臭腦袋，越來越不記事了。今晚吃海鮮慶祝一下，好不好?”見老婆點頭同意，他一踩腳下油門，直奔市里最有名氣的海鮮城。

吃完飯回家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秦大成把車停進樓下車庫，夫妻倆說說笑笑著走上樓。正走著，前面的王婭娟突然“啊”地驚叫了一聲，下意識站住了。這時，秦大成也瞅見了，三樓他家門前，正坐著一個人。此人兩手抱膝，頭埋在胸前，好像是睡著了。

王婭娟眉頭一皺說道：“這是誰呀?怎么睡這里?”可能是聽到了聲音，那個人動了動，醒了，抬起頭，目光茫然地轉向他們。

秦大成一見這人是自己鄉下的父親，吃驚地大聲叫道：“爸，是你!你怎么來了?”

聽著丈夫叫爸，王婭娟稍微愣了愣，也認出是住在鄉下的公公來了。上下打量，見他頭戴一頂褪了顏色的舊藍帽子，皮膚黝黑，臉上皺紋堆積。粗衣布鞋，滿面灰塵，不由心中暗想：這老頭，還挺記路的。他們結婚十年了，這個鄉下老頭只是在他們結婚時來過這兒一次，事隔這么久了，他還能找到他們的家門。

秦老爹見兒子兒媳回來了，揉了揉眼睛，慌忙站了起來，指著旁邊一個鼓鼓囊囊的編織袋，笑著說：“家里今年種了點黑玉米，你媽非讓我給你們送些過來，讓你們嘗嘗，可甜啦。”

秦大成邊掏鑰匙開門邊埋怨道：“爸，你看你，就為送點玉米，跑了一百多里地，還不夠路費呢。來時也不事先打個招呼，多虧你記得咱家，要是走丟了咋辦?”秦老爹尷尬地笑了笑，有些得意地說：“上一次，我來時，就記住了你家東面是汽車站，樓前有個飛鷹雕像。人雖然老了，可忘了啥也不能忘記自己兒

子的家。”

神奇導航儀

天亮的時候，秦大成去叫父親起床。秦老爹剛站起來，突然身子晃了晃，“撲通”一聲跌坐在地板上。秦老爹一咧嘴，驚叫道：“我的腿，咋站不住了?糟了，該不是腿病又犯了吧。”說著，又掙扎著起身。秦大成上前扶住父親，責備道：“我讓你不要來，你偏要來，你看累得犯病了吧。還得送你去醫院……”王婭娟在一旁“哼”了一聲，嘴里還嘟嘟囔囔的。

見兒子兒媳都一臉的不耐煩，秦老爹苦澀地一笑，說：“我這腿是老毛病了。犯了病不用上醫院，只要在咱家那熱炕頭上烙上一陣子，就好了。”說到這兒，他將目光轉向秦大成，略帶哀求地說，“只是，我這腿不能走，你今天找個時間，把我送回去好不好?”秦大成無奈地點了點頭，心里卻直埋怨，這老頭，不在家好好呆著，偏偏跑這兒來給自己添麻煩。

秦大成到單位打了個招呼，便開車送父親回家了。在車上，他順手打開了老婆送的導航儀。一路上，導航儀里不時傳出甜美的語音提示：“前方200米左轉……前方200米右轉進輔道……”秦老爹吃驚地瞪大眼睛，不解地問：“兒子，這是什么東西，還能說話指路?真是神了!”秦大成得意地說：“爸，這叫導航儀，是高科技產品。不信你瞧，它能準確找著咱們村。”就這樣，一路上，導航儀一會兒報左轉，一會兒報右轉，一直報到秦老爹所住的秦家村。秦老爹先是好奇、興奮，漸漸地便默不作聲了。

車子直接停在秦老爹家門口。秦大成下了車，打開車門，剛攙扶父親下了車，就聽背后有人喊道：“秦大成，真是你回來了!”秦大成回頭一看，認出來了，喊他的人正是他小時候的玩伴大剛。此時，大剛滿臉熱情，快步奔了過來，一把握住秦大成的手說：“大成，好多年沒見了，你可真忙呀，難得回來一次。”二人寒暄了幾句，大剛就圍著秦大成的車轉了起來，邊轉邊稱贊道：“呵，你這奧迪車很不錯呀，還是你大局長有派頭，開起來一定很舒服吧?”說著，將頭探進車里，左瞧瞧右看看。

秦大成早就從父親那里聽說，大剛一直開出租車，從村里往鎮上來回拉客。最早從三輪車起步，干了很多年，如今也是鳥槍換炮，換了個二手捷達車。只見大剛邊看秦大成的車邊贊不絕口，突然，他把目光停在了導航儀上，好奇地問：“大成，這是導航儀吧?聽說過沒用過，能不能拿下來給咱瞧瞧?”秦大成伸手將導航儀從底座上拔了下來，遞給大剛說：“拿去試試吧，只是這是老婆送的禮物，不然就送你了。”大剛連連點頭，說：“我只是好奇，試一會兒就給你送回來。”

秦大成將父親扶進屋里，發現母親躺在炕上，一問，才知道母親病了好幾天了。母親見兒子回來了，幾乎是喜極而泣，病也似乎好了一大半。她高興地從炕上爬起來，晃晃悠悠地起身去給兒子做飯。看著母親滿頭的銀發，秦大成心里覺得有些愧疚。想想自己有三年多沒回家來看看了，這些年來，除了逢年過節寄些錢外，平時連電話都很少打。

母親手忙腳亂地忙活著做飯，臉上始終掛著喜滋滋的表情。可沒等飯做熟，秦大成的電話響了，一看號碼，是小倩打來的。小倩原本是秦大成家的小保姆，后來兩個人暗中好上之后，秦大成便金屋藏嬌了。秦大成手握電話，幾步躥到門外，見周圍沒人，才按下接聽鍵，就聽見小倩嬌氣而又急促的聲音：“大成，我肚子痛得厲害，快不行了，你快來啊，哎呀……”秦大成一聽小倩這么說。心里也著急了，忙讓她堅持住，自己馬上趕回去。

接完電話，秦大成回到屋里，悄悄地拿過桌上的電話機，快速地拔掉電話的插線，詭秘地偷偷一笑。然后裝出一副很著急的樣子，撒謊說單位有急事，他必須馬上趕回去。見父母一臉失望的表情，秦大成假惺惺地安慰道：“爸，媽，等我處理完單位的事，就回來看你們。”說完，急匆匆地上了車，絕塵而去。

可憐父母心

車子開上了大路，秦大成掏出手機給妻子王婭娟打了個電話，說母親病得厲害，父親腿又不能走，他大概要在老家住上一兩天，照顧一下。打完電話，他心里暗自得意，父母的電話讓他做了手腳，妻子就是想核實也打不通了。

秦大成一路飛車，很快就到了小倩的住處。小倩一見面就哭哭啼啼，說自己都病了兩天了，身邊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秦大成仔細瞅了瞅小倩的神情，知道是沒什么大不了的病，她只是在裝腔作勢，騙自己多呆會兒罷了。此時，他也樂得逍遙，將小倩擁在懷里，柔聲說：“寶貝，這兩天我哪兒也不去，就陪你了。”

第二天，秦大成還在睡夢中，就被一陣手機鈴聲驚醒了，抬頭看表，已經是上午九點多了。看電話號碼，是妻子王婭娟打來的，不知發生了什么事，他忙摁下接聽鍵，就聽電話里王婭娟急切地問道：“秦大成，你現在在哪里?”秦大成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但還是故作鎮靜地說：“我在鄉下爸媽這里啊，有什么事嗎?”話音剛落，就聽王婭娟氣急敗壞地說：“好呀，秦大成，事到如今，你還在騙我，我限你半個小時之內，馬上給我滾回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了!”說完，“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

秦大成只得提心吊膽地往回趕，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差錯。推開家門，一眼就瞅見秦老爹正坐在客廳沙發上，呆呆地發愣。而王婭娟一臉怒氣。

秦大成頓時明白了事情敗露的原因，他沖著父親一瞪眼，埋怨道：“爸，你怎么又回來了?你回來干什么?”

秦老爹先是一怔，隨即目光慌亂地指了指懷中抱著的一個盒子，結結巴巴地說：“我、我給你送這個導、導航儀來了，大剛昨晚送回來的。”

秦大成一聽，心里這個氣呀，惱怒地質問道：“你腿不是有病不能走嗎?”

秦老爹見兒子一臉的火氣，更加不知所措了。他低著頭，小聲辯解：“其實、其實我的腿能走，是裝的。你媽病了想見你，我裝著腿疼走不了路，就是想讓你送我回家，讓你媽見見你。”

聽到這兒，秦大成把頭垂了下來，一時不知說什么好了。他下意識地扭頭瞅了王婭娟一眼，見她仍是怒目而視，心里不由得又怨恨起父親來了。他余怒未消地一把抓過父親懷中的導航儀，往旁邊一扔，沒好氣地說：“這東西用不用都行，你犯得著急著把它送回來嗎?就你多事!”

秦老爹臉上抽搐了幾下，嘴唇張了張，好半天，才低聲說道：“我怕你、怕你再回鄉下，沒這東西，找不著回咱家的路。”秦大成一聽，頓時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王婭娟卻在一旁吼道：“他已經找不著回家的路了!秦大成，我和你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