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情話

楊煥亭

那“悉悉索索”的韻律輕輕地越過窗紗，仿佛一位久別的故人，帶著遠方紫燕的呢喃走進我的小窗，是怕驚擾了我盼雨的夢，還是要給我一絲溫馨的驚喜？就這樣，她悄悄地來了。

那“叮叮咚咚”的節奏，有如含嫣依偎的戀人，合打一把綠色的小傘，步履輕盈地從小樓前的芳草叢中走過，撒一串清脆欲滴的笑聲。就這樣，她靜靜地來了。

那“絲絲縷縷”的纏綿，多像一支梨花帶露的情歌，跟著春的舞步，跟著風的翩躚，跟著草的復蘇，走進我望斷云山的眼睛，洇濕干涸了一冬的皸裂的心。就這樣，她輕輕地來了。

我的心便因這一天春雨而鋪滿了感恩的柔情，蕩漾著綠色的漣漪，而充盈著“沾衣欲濕”的欣喜，沉浸在欲問春情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的詩緒中，生怕自己“酒酣貪唾獨酬遲，以任雨蘆寂寞惆悵時”，辜負了這潤物無聲的情懷，趕忙披衣起身，獨坐書房，燃一支香煙，隔著窗戶，聆聽雨的呼吸，雨的吟唱，雨的低語。

輕翻書頁，不要驚擾了這深情的春語。

屏住氣息，不要打斷了這多情的春語。

慢點鼠標，不要錯失了這柔情的春語。

白天在街頭漫步，看那長天的雨云，濕漉漉地能滴出水來，干涸的眼睛一下子就少了幾許干澀而多了潤澤的水分，當濛濛細雨毛毛地飄落往肩頭、額頭和手背時，那種清涼涼的感覺真是愜意極了，甚至不愿意再往前走，就停在道邊的垂柳旁，看著春雨是怎樣地洗滌枝頭的塵埃，去催生枝椏間還在沉睡的嫩芽，分享一份“天街小雨潤如酥”的詩意。那是種很復雜的心境，是喜、是愛、是怨、是惜。也許是旱得太久，也許是我自己太貪婪，竟覺得這雨太吝嗇，太小氣，太沒有氣魄，連地皮也沒有濕透。不消說，她落在干渴鄉村的樣子，一定是很萎縮的。然而，現在．當我聽著婉轉峨眉的“雨歌”時，就獲得了一種“東風灑雨露，會人天地春”的釋然，一種“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的欣然。前不久，與一位遠道而來的朋友小酌，說到走進人的內心，他竟然對酒暢言，忽發高論，說如果欣賞一個人，最好聆聽他的氣息，感受的他的呼吸，那起伏流轉，是天然的心電圖和血流圖，是情緒的音頻，是心靈的波段，在這個萬籟俱寂的深夜，聽雨，聽雨的氣息，聽雨的音速，又何嘗不是一種心靈的對語呢?

春雨是天與地的情話。無雪的日子，每一條細瘦的河流，每一寸土地的裂紋，每一株青苗的瑟縮，都遙寄著大地對長天的思念，傳遞著對云彩的深情呼喚。問靜夜的月光，你灰色的雨暈可是長天寫給大地的飛鴻；問每天掛在藍天的太陽，你可聽到山雨欲來的足音；問走過天際的云彩，你可披著雪花的霓裳，從漂泊的旅程歸來？哦!盼你太久，莽原望彎了寬厚的脊梁，平原望斷了細瘦的河流。盼“燕山雪花大如席”，雪花不知何時是歸期；盼“小樓一夜聽春雨”，雨絲不知何時回故鄉。而今，雨回來了，是在剛剛立過春的日子，是在“草色遙看近卻無”的日子，是在東風夜放花千樹”的日子。思念太久，蓄積的情感也就越深。哦，天與地深情地偎依，緊緊地牽手，雨絲絲的淚線線滴在散香的春泥，雨珠珠的淚蛋蛋落入渭河的浪花，孕育一片春的葳蕤。讀過一本小說，那里面說“情有千絲縷，心有千千結”，其實，在我們祖先那里，“天行健”、“地勢坤”，天地就像一對夫妻，彼此形影不離。一場春雨從天而落，眼見得大地懷抱中的生命一個個蘇醒了，恨不得立即破土而出，爬上枝頭，那激情的腳步好像就是從樓下花園里的春草開始的，讓我透過雨聲，聽得見它們的心跳。這樣的夜晚，聽雨簡直就是隔窗聽《梁祝》的琴聲游弦，聽久別重逢的夫妻情話，煙抽了一支又一支，睡意卻漸行漸遠，這真應了那句“情人怨遙夜”的詩句。我的情在天、在地、在鄉村。

春雨是云與人的情話，盼雨的日子，男人們天天看天，在地里忙碌時看天，回家端著飯碗也看天，一遍一遍地問自己，這雨都跑哪兒去了呢?女人們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門外，說看這天上的云平平的，也濃濃的，可就是沒有一滴雨下來，看得久了，眼睛覺得酸澀，這大概就是望穿秋水吧。人盼雨的情景，多像倚門望著山道的女人，看著看著，就有思念的信天游從喉結里長出來了。人說，一片片云朵天邊邊移，種田的哥哥盼雨回；云說，雨花花繞過山峁峁，惱人的風兒吹著跑。人說，青曲曲盼雨犁溝里臥，黃葉葉垂頭根根焦；云說，二月里打春三月里笑，雨絲兒唱著歌回來了。于是，人笑了，雨笑了，山笑了，水笑了，看哦!人從牛鈴的叮當中搖出萬縷春光，雨從云彩里拋下繡春的銀線，織出秦川煙云長卷，織出人間雨夜情話——溫馨、輕柔、綿長。

雨哦！今夜相伴，我靜靜的聆聽!聆聽!“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