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英,1957年生于天津,自由喜愛繪畫。1980年畢業于天津美術學院后留校任教,擅長工筆人物畫。現為中國美協副主席、天津美協副主席、天津畫院院長、當代工筆畫協會副會長、天津美院教授、碩士生導師、中國藝術研究院博士生導師。獲國家“有突出貢獻的中青年專家”稱號。代表作品有《桑露》、《魂系馬嵬》、《酸葡萄》、《十九秋》、《秋冥》、《山地》等。多次參加全國美展并屢獲大獎。其作品風格嚴謹精致,樸素大方,造型準確,善于描繪處于靜態的人物內心世界,具有完美的格局和象征性。
自20世紀初開始,在中西文化融會的道路上,中國畫經過了幾代人的努力探索,并取得了相當的成績。何家英以繼往開來的精神,冷靜分析,著重從中西基本藝術規律的相通點來認識,反復實踐,找到了中西繪畫的契合點。他既繼承了前輩大師的創作精神,又立足時代,傾心于對時代女性的深入觀察,敏銳發現,細心品味,并從美學與文化的層面上去把握,表現現代女性的心靈美,氣質美,形象美,進而使他的作品蘊含著豐富的審美意韻。就中西繪畫融合的問題,我們采訪了何家英教授。
記者:何教授,您好!現在人們常談論模仿古人和追隨洋人的問題,也就是爭論傳統和創新的分野,能談一談您的看法嗎?
何家英:我想,傳統和創新其實是一回事,哪一個都不能丟,真有傳統者總想為創新開路,真求創新者不會拿傳統祭刀。
人們一提傳統,就只講民族本位:一講創新,就只提西洋東洋。其實不然。不同的文化背景,自有不同的傳統與創新,它們發生碰撞,互相影響,融合,就會形成一個大傳統,產生無數新造。當然,這中間有一個“體用”問題立足本民族之體,巧取東西洋為用。作為一個中國畫家不應顧此失彼,而該從容對待,既不畫地為牢,也不盲目追隨。





在創作中,我們應當把思路化為筆痕,力求在“大傳統”中獲得滋養,在東西方不同的傳統中探求相同的規律、彼此的契合點。我特別喜歡那句名言:“西來意即東土法。”中國畫,至少是工筆畫,其精神意度,方式方法,在很大程度上是可以容納西畫的。當然,這里大體上是指晉唐畫風。晉唐畫風能達到雄渾雅健,造型飽滿,高逸充盈,樸素自然這樣高的水準,原因何在?除了才氣,學養,心態,是不是原生的深刻的直覺感受起了重要作用?晉唐人所創立的藝術范式,是從切身的感受中生發的,其間一定經歷了反復觀察,審視,理解和提煉的艱苦過程。明清以后和”文革“十年的工筆人物畫都與晉唐無關,甚至走向了反面。前者纖弱而萎靡,后者空洞而矯飾。我們偉大的傳統,被輕棄;我們惰性的“傳統”,卻被繼承。惰性的傳統使我們把晉唐的傳統簡化為一個形式套路,一個抽去了內涵的外殼,這真荒謬。所以一定要回歸,回到晉唐,繼承優秀的傳統。
而對西畫傳統的“借鑒”,也是有惰性的。五花八門的“主義”,莫名其妙的“觀念”,都被“拿來”:“現代性”還未完成,又“后現代”地“解構”了。只做表面文章,不管實質問題,這不正是惰性的表現嗎?所以,我覺得與其接受那些大而無當的觀念,不如借鑒些具體方法解決問題。西畫的觀察,審視,理解和提煉,和晉唐傳統并無二致,可對應,契合。很多的西畫作品能更直觀地給我們實踐上的參照,這種實實在在的啟悟益人神智。
記者:那您覺得我們應該如何做呢,您說的大傳統應該怎么理解?
何家英:上述兩者,單靠把玩套路或借鑒“主義”是意識不到的,相應的問題也解決不了,而有一個大傳統的價值支撐則很容易在本質上把握,從而走上正途。我意在表明,表面上是兩個傳統,本質上則是一個規律,這個規律恰恰就在相互碰撞,影響,融合中呈示清晰:要概括-性而非概念化,要充實充分而非僵化。不囿于一個狹窄的視點,使眼光擴大;不拘于一個狹隘的觀念,使思想自由;不溺于可悲的惰性,而勇于發現;不空談花哨的“主義”,而腳踏實地。在比照中思考,在觀察中發現,就能深入本質而導引實踐,就會使工筆人物畫開出新生面,獲得新境界。
記者:說到境界,何教授,您能結合實際談談您的看法嗎?
何家英:這自然讓我想到工筆人物畫的風格問題。工筆人物畫要有境界,立意之外,繪畫語言最為關鍵。語言不應被單純看成一個技巧問題,它以畫家的才情,格調,心智為支撐。深情,高格需用心養,用心不深,下筆即俗。相反,養心為用,其格必高,格高就有境界,所畫就不小氣。工筆畫的語言,我體會,上乘是平和,含蓄,不激不厲、不拋不露,它是中庸有度的,特要祛除瑣碎,要有大的感覺,故要有主勢,有整體的韻律;要有筆意,使之有生機,既要堅實,又要靈透。意境應從人物造型本身生發,從造型中體現出一種引人入勝的韻致,通過眼睛揭示出人的精神本質。
我的畫,偏重于女性描繪,這很容易“俗”,因為這種題材,作者和讀者都極易墮入一種思維定勢:把女人當美人看。女人一變而為美人,其原有的豐富和自然健康的內涵就被棄置,代替的是矯飾和做作的外觀。我很警惕,也一直規避這種取向。必須求異,要充分刻畫,從外在形象到精神氣質,體會其微妙之異。古人講“攝生動質,凝神空照”,即從形到神完整地揭示出對象。而這種生,質,神,照,又絕非純客觀的描畫,更多的則是主觀的賦予。法國文學家法朗士說:“關于但丁,關于莎士比亞,我講的是我自己。”就是說,他講的但丁,莎士比亞是他自己觀照下的但丁,莎士比亞。循此我也可以說,我筆下的對象是我內心世界的表達,我必須要賦予對象以我的思想,感情,格調,這才是我的畫。比如,不管我所畫對象多么不同,但她們一律都有一種高潔的氣質,傷感的情緒,而我的人生體驗里,總覺得這是最美的,或者說,在我的審美理想中,有一種情操上的取向,而我將其賦予她們。
記者:原來如此。那么,您對今后有什么計劃嗎?
何家英:將這些想法寫出來,目的在于給讀者樹一個箭垛,接受不同方向的批評,用以指導我將來的創作實踐。下一步,我將要做的工作是將“衡中西以相融”繼續深化,或可叫“權工寫以相合”。我一直有一個愿望,工筆人物畫不僅要大方,而且要大氣,要味厚,力厚,渾然有勢,我甚至想把古代壁畫的一些效果引入,即盡可能地使工筆人物畫的氣象宏大起來。當然,這僅僅是些想法,接下來的問題是如何按照上述想法畫出畫來,把思路化為筆痕。
記者:謝謝何教授!
責編陳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