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別林的笑話只講一半

軒　兒

人權解放發現論

我們的相遇，要從教學樓那個封閉的天臺說起。

學校明令禁止進入的地方，你竟然哐當一聲拉開了那扇銹跡斑斑的大鐵門。你這個軍訓的標兵、升旗臺旗手、老師眼中的三好學生就在這樣的放學時間，偷偷摸摸走到樓梯口，伸手從兜里掏出一盒ESSE，傷風敗俗地吞云吐霧起來。

你邊銷魂邊喊，憋死我了，怎么都不許人抽煙的！我在你后面冷咳兩聲道，原來卓別林同學也這么熱愛人權解放的啊！嘖嘖，真是同道中人。

像一個東窗事發的小偷，你將煙頭丟在地上用腳踩滅，大步流星走過來，拜托你，千萬不能揭發我，我還想拿獎學金呢。

你那么用力，把我的肩膀都抓疼了。

從暴力熊到桃桃熊

為了討好我保守秘密，你主動提出要送我一只抱枕，還心懷不軌地選在情人節這一天。精品店的老板娘，一看到我們就諂媚地笑成一朵花：女朋友很漂亮嘛！小帥哥有眼光，有前途，我看好你喲！

我一眼看中《愛麗絲學院》里面的那個眼睛打叉叉的熊，因為它的紙片上寫著“反映著人天性里天使與魔鬼的一面。圓通通的臉龐親切可愛，沾滿鮮血的雙手及嘴角又隱藏著邪惡的性格”。這是多么令人著迷的事情！完全就是我的style！

你卻喧賓奪主地淘了一只桃桃熊并且買單。你還自圓其說，暴力熊有爪子，桃桃熊沒有，四肢端部是白色的，女孩子適合玩這個。

卓別林的復仇對抗賽

那天之后你就跟牛扎糖一樣地粘著我，你說你一個人住這么大的房子喲，我實在該時常串門舒緩你的寂寞小心靈。

你父母實在是天才，給你取名卓別林。為了不辜負他們十九年來的厚望，我讓你張開四肢貼在墻上扮擺鐘，給你戴小丑又大又圓的紅鼻子，在你睡著的時候將你燙過的頭發弄濕，覺得濕漉漉的頭發比發菜還要銷魂。那時我對鏡子里的自己說，顧盼盼，你有多久沒有這樣開心地笑過了。

你反過來折磨我，逼我剪指甲，把我剛做了一個星期的美甲都給剪掉了。還像管家公一樣給我列菜譜，把薯片餅干和巧克力換成瘦肉水果蔬菜，卻在一旁留著哈喇子大啃雞腿。

我說你的樣子真像濟公啊！你很不要臉地回答，見過這么帥氣版本的濟公嗎？還對我擺POSE。

“你再不知好歹我就把你踢回月球！”

“還是踢我回學校吧……月球上的地心引力又只有地球的1/6，你想我成天便秘啊？”

不倒翁精神

你還真是幼稚到家的人。十九歲的男生了，還玩不倒翁。你的下巴擱在桌面上，斗雞眼跟著不倒翁搖擺的幅度做左右勻速運動。我掏出手機咔嚓咔嚓拍下這一幕。

我把你的窘態發上校園網，點擊率和回貼竟然高過每個學校高層領導講話。有些人說這男的長得很林志穎啊，有的說那道具是雞蛋還是鴨蛋，草帽和殼子上畫的臉這么有愛，做出來的人真是天才！

我跟在后面唱反調：切，有什么好得意，現在大陸有快男和好男，臺灣有星光幫，林志穎時代已經過去。沒想到一群人馬上涌出來罵我喜新厭舊。

我恨鐵不成鋼啊。原來C中外貌協會的會員人數已經火速蔓延。更原來名字就是這樣“吵”作出來的。

“你搞不懂的啦。”

“難不成你是在做偉大的物理實驗？”

“有創意！不過……你不覺得不倒翁精神很寶貴嗎？不經你同意，就沒有第二者能將你打倒。”

你看看你自己，如假包換的偽哲學家，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如何理解我那些憋成內傷的痛？

遭遇變態瑜伽教練

十七歲，抽了大半輩子煙草的父親因肺病去世，母親遠嫁新加坡，留下一座大房子，每個月打來一筆四位數的生活費，可是我不快樂，學業也一直不見起色。

于是你知道我為什么成天做家里蹲吧，一到街上看到那些同齡人身邊都是成群的伙伴，上下學都有父母接送，覺得全世界的不幸怎么都落到我一個人身上。

所以你不必訝異帶著哈利波特粗框眼鏡的我咬著薯片全身心接收電腦輻射的舉動，不必在我流連于黑色血腥的論壇時，和我四只眼對兩只眼面面相覷。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還用我的ID群發站內消息給那幫人，告訴他們生之可貴。他們大多是90后中的病孩子，孤獨空虛，找不著生命的意義。在此之后你個妖孽還買了一沓康寧健身館的消費券，把我業余上網的時間全占用了。你的罪孽閃閃發亮。

教瑜伽的教練很變態。她居然近期實行優惠政策，買一送一要你陪我去學，我看你練壓腿練得滿頭大汗呲牙咧嘴的樣子笑得樂不可支，終于知道什么叫惡人惡報。

后來那個教練發信息偷偷跟我要你的QQ號，我才看穿她的圖謀不軌。她還拼命掩飾，不是不是呢，自從你進了健身房以后她的女顧客翻了一番，不好好請你撮一頓她實在過意不去。

女人是最敏銳的獵人，她們相中的獵物一定會千方百計去獲取。要不是那個女教練開著紅色QQ跑車在我樓下磨蹭，我還不知道她這么快就跟蹤了你呢。你也太不夠意思了，瞞了這么久才告訴我。你這人總是這樣，有了好事兒從來不和人分享，自己躲起來一個人偷著樂。

銀座大廈頂的告白

要我如何開口告訴你，你那個當公務員的父親曾經摁響過我家的門鈴。他長得實在沒有親子相，讓我想起大頭兒子的小頭爸爸。他話中有話，我家小林需要一個正確的成長環境，希望某些人不要把他帶壞。他來意昭彰，覺得連單親家庭都談不上的孩子，怎么配和你在一起。

他一一細數你認識我后的變化——偷他的煙，經常發呆，守在家里的時間明顯減少……那些語言化成碎片砸落在我身上，砸得我灰頭土臉無地自容。真滑稽，他還摸摸鼓鼓的腰包問我，要多少，開個價吧！他怎么懂我真正缺的是什么呢？

而你就在隔天晚上不解風情地約我出來。簡訊寫得很干脆，顧盼盼，我喜歡你，我在銀座大廈的頂層等你，過了十二點你不來，我就從這上面跳下去。

我一瞄電腦右下方就怒了，把手機摔在沙發床，四月一號這一天來告白，卓別林同學你是在上演驚悚片還是搞笑片？

我一邊玩超級瑪麗一邊對自己說，顧盼盼你要矜持住。我要讓你驕傲的父親知道，自尊和自制，姑娘我還是有的。

聽到你轉學的消息，是你那幫兄弟告訴我的。說你只放風要去北漂，具體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才明白，你對待初戀有那么多的鋪墊，前面種種都是熱身，后面的簡訊卻是認真。或許你吹了通宵的冷風，或許你對我失望透頂。有那么一段時間，我甚至絕望地猜測，你死掉了。你是世界上最壞的混蛋，把我帶回光明的世界，又重新將我丟進黑暗。

可是我在一本時裝雜志看到你的彩頁了。漫天的大雪，你沾滿雪花的眼角眉梢少了幾分青澀。歲月是真的不饒人。我匆匆買下它，抱在胸口一路咬著嘴唇，到了家門口的時候終于忍不住淚如雨下。

要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你在學生檔案里檢閱了我的不幸，所以對我伸出一個向上的手心。也是那個時候明白，你假意學壞，一開始在教學樓走廊抽煙根本就是個預謀。你為了不讓我疏遠，將自己降至和我相同的起點，拐了這樣一個大彎，一切只是為拯救一個迷途的女孩。

水木年華在一首歌里這么唱，我有兩次生命，一次是遇見你。

如果你遇見過我的卓別林

你好，我叫顧盼盼，我終于長成溫柔女子的模樣，長發在胸前蓄成水池，混跡在南方一所高校修臨床心理學。世界就是這么奇妙，人心如此深不可測，所以才有了這門學科。就像當年我不懂卓別林的情意，現在每天背認知心理學法則來懲罰自己一樣。

終于知道他用桃桃熊代替暴力熊的原因，知道他用心良苦地把我一步步帶出潮濕陰暗的地下室，自甘墮落的日子變得陽光精彩，看世界的眼睛充滿愛。他說，不經你同意，就沒有第二者能將你打倒。

可是，我和他，不管相隔天涯還是咫尺，都終生未再相遇。

如果你見過我的卓別林同學，他的五官酷似林志穎，他的右眉心有顆淡淡的痣，聲音如四月的春風，請告訴他，我在麗江，思念匯聚成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