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的你，遙控的我

梅　寒

爸爸和媽媽一起去外面打工去了，欲啟動的車子旁邊，媽媽戀戀不舍地撫摸著你的小腦袋，想再囑咐一些什么，你早已小大人似的揮動著小手：拜拜，拜拜！然后頭也不回地拉著奶奶的手就往家里走去。該玩兒就玩兒，該吃就吃。你已經習慣了爸爸媽媽不在身邊的日子。只偶爾在睡夢中，你會喊一聲“媽媽”。想念會在你也不知道的一個時刻找上你……

爸爸媽媽好不容易偷個空兒打電話回來，迫不及待地找你接電話。你接過電話聽筒，卻不知道該說什么，想了半天才問了句：你們掙多少錢了？回來別忘記給我買好吃的。然后，再無其他多余的話。你摞了電話跑到一邊同你的玩具車子打交道。

你上幼兒園了，幼兒園里學的東西，你在家里基本都已學會。所以，有幾次打電話回去時，是你接的。你說，下雨天，不想去幼兒園了。

你迷上了看電視。周末也躲在家里，對著電視看個沒完沒了。你不喜歡出去找小朋友玩。也不喜歡任何人到家里去。你嫌他們講話影響了你看電視……

有些日子你又不去上學，說是幼兒園里有個小朋友，三番五次地打你，把你的鼻子都打得流血。你哭著回頭找爺爺去給你報仇，不然，你就再不去上學……

你五歲了，吃飯總是挑挑揀揀，飯前不愿意洗手，飯桌上還喜歡用黑乎乎的小手指去捏菜。爺爺奶奶卻不敢惹你。總不能在每頓飯前惹你大哭一場啊。

……

還有很多，你的“光榮”成長史。我在幾千里之外，卻掌握得一清二楚。每個星期幾次電話打回去，說得最多的就是你。爺爺奶奶愛說你，我愛聽你。他們說起你的時候，言語中多是寵愛，我卻從他們幸福滿足的語氣里，開始了對你的隱隱的擔憂。同很多個留守在家的孩子一樣，你在爺爺奶奶過份的愛里，正在長成一棵枝杈縱橫的小樹。爺爺奶奶卻驕傲地說，樹大自直！

暑假回老家，終于有機會同你在一起。當你光著小腳丫，怯怯地站在我面前時，我竟然有點不相信，電話里那個任性淘氣的孩子會是你。可你的斯文只堅持了不到五分鐘，就開始“原形畢露”。爺爺不小心一腳踢倒了你擺在地上的玩具長龍，你二話不說，拿起一個小木鏟就拍到了爺爺?shù)谋成稀敔敳粣溃Σ坏貛湍闶帐啊Ｄ銋s不依不饒，對著爺爺，邊哭邊亂踢騰。我早就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一下子把你拉到我面前：站好！誰讓你隨便打人的？我虎著的臉一定嚇著了你，你半天沒吱聲，只用力瞪著我！就打，你管不著我，誰都管不著我。說著，你又揚起小手準備來打我，半空中我已用力地握住了你的小拳頭。我們娘兒倆就那樣對峙著。最終，你示弱。“哇”一下哭了：你快走吧！別在我家呆著。我扭過頭“撲哧”一下笑了，回頭又拉下臉，不理你。爺爺奶奶心疼得不得了，要去哄你，卻被我狠心止住了。我讓他們各自去做事，只留你一個人在屋里。你哭了幾聲，見沒人來理，就低頭去整理你的玩具去了。

拉著你去河邊捉魚時，你已開心得蹦蹦跳跳，早就把那份不快忘記了。我才給你慢慢講，打人的孩子不是好孩子，爺爺奶奶那么疼你，怎么能打他們呢？你不好意思地點著頭，說，姑姑，我以后不打人了！但是有一個條件，你以后也不能吼我！好！我們拉鉤！我的大手指，你的小手指，就緊緊地勾在一起。

不知道你是什么時候學會撒謊的功夫的，撒起謊來竟然像真的一樣。奶奶覺得那是你的一項本領。我卻決心給你改過來。

姑姑，奶奶叫你回家吃飯，她烙好了糖餅。我正坐在鄰居家同他們拉家常，你笑嘻嘻地出現(xiàn)在我面前。真的么？不會這么快吧？我有點不相信地問。真的，奶奶讓我來叫你的。看你一臉認真，我就跟著你走出鄰居院子大門。哈哈！姑姑，你上當了。奶奶面還沒和好呢。我讓你出來陪我玩兒。你很為自己的謊言得承而得意。我沒再多說什么，在回家的路上，我給你講了一個故事：狼來了。你一直認真得聽，聽完故事，竟然主動低下了頭：姑姑，我懂了，撒謊的孩子不好，以后我再不騙人！果真，你履行自己的諾言。再以后，你不說謊。有時候忍不住不小心又冒出惡作劇的念頭，你也很快就找個彎兒自己轉回來：我跟你開個玩笑呢！

短短的假期很快過去，七天的時間，我們已是最親的朋友了。晚上，你想擠到我的身邊陪我一起睡，我裝作不經意地瞄一眼你臟兮兮的小腳板兒說，姑姑的床上不太歡迎小臟孩兒哦。你聽明白了，馬上去倒熱水，從頭到腳洗得干干凈凈，還撒了寶寶金水。

那七天，你曾經被我惹哭了N次也曾經不止一次要趕我出門，我們也定下了N條規(guī)矩。臨別時，你早已忘記了自己掉的那些金豆子，卻把我們的規(guī)矩一條一條記得牢牢的了：不打人，家里來了客人說話時不吵，不撒謊，做講衛(wèi)生的好孩子，每天定時看電視，不逃學……車子面前，你小大人一樣：姑姑，你放心回去吧，藝卓聽你話，聽爺爺奶奶的話。

再回家，對你越發(fā)放不下。每次打電話，老要問問你。不過一些瑣碎的小事，有時候，你去上學，有時候，你在外面玩。奶奶便充當我們之間的聯(lián)絡員。奶奶說，姑姑來家一趟，藝卓就像變了個孩兒了。以前跟爸爸媽媽打電話就是要玩的要吃的，現(xiàn)在竟然也知道囑咐他們在外面要團結不吵架。電話這邊的我，就嘿嘿地笑。我給你講爸媽在外面賺錢的辛苦，還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了。奶奶又說，這孩子以前在學校里膽小怕事，那天有個小朋友又打他，他竟然用力還回去，現(xiàn)在沒有孩子再欺負他了。他說姑姑告訴他，他是小小男子漢，自己的事情自己想辦法解決……

你曾經像一棵五股八杈的小樹，一根電話線，牽起我和你。我在這邊遙控，你在那邊實踐。有溫暖的鼓勵，有熱情的贊揚，也有輕聲的建議，委婉的批評。小小的你，竟然一一接受了。你已習慣了我們之間的這種交流，習慣了在高興或者委屈的時候向我傾訴。你期末領回一張“好孩子”的獎狀，電話里大聲向我報喜，小朋友不小心弄壞了你的玩具，你心疼地抽抽答答地哭：姑姑，我真的還沒稀罕夠那個玩具……

感謝你對姑姑的這份信任，感謝上蒼讓我今生遇著你。你沒有在我溫暖的子宮里呆過，你卻是這個世界上我最疼愛的人。是的，我愛你，甚至超過對我們家里那個姐姐的愛。因為你小，因為小小的你，就已擔起了本不該一個孩子承受的艱辛。為生活，你的爸爸媽媽常年漂泊在外。爺爺奶奶愛你，卻不曉得如何來愛。我卻可以，既能同你站在一起，又能站在你看不到的高處，熱烈而又不失理性地愛你！雖然我們不能在一起。

沒渴望過你的回報，你卻源源不斷地把幸福與快樂塞滿我的胸懷：秋天收板栗，你挑個頭兒最大最光亮的留起來，等姑姑回來吃！家里養(yǎng)的大公雞，你不許動，留著姑姑回來吃！奶奶打電話，你在一邊細細地叮囑，奶奶，別說太多了，浪費姑姑的電話費；時間久了聽不到我的聲音，你會自顧自地念叨，姑姑該來教育藝卓了啊……

聽奶奶在電話里向我轉述這些的時候，我大笑不止。笑著笑著，卻有溫熱的淚滴下來。你的留守生活還會繼續(xù)，姑姑這份遙控的愛也不會結束。因為，姑姑要你在一個溫情又健康的愛的環(huán)境里快樂成長。

桃之妖妖 摘自 作者博客 編輯/李潔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