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護現場

滕剛

異鄉人看見一輛卡車從東面開過來，一邊向卡車招手，一邊向山下奔去。異鄉人剛奔上61號公路，忽然聽到一聲巨大的剎車聲，異鄉人一看，發現那輛卡車把一個人撞倒在路中央。被撞的人剛坐起來又倒了下去，卡車司機跳下駕駛室，跟被撞的人說了幾句什么，便向東奔去。

異鄉人奔過去，見被撞的人渾身是血。異鄉人說：“司機呢？”

被撞的人說：“報警去了。”

異鄉人驚訝道：“報警？他不趕快送你去醫院，去報警干什么？”

被撞的人說：“保護現場。”

異鄉人說：“保護現場？”

被撞的人用手抹去嘴角上的血說：“他現在不能送我去醫院，送我去醫院現場就會被破壞。他必須確保現場不會被破壞，才能送我去醫院。”

異鄉人說：“他應該先送你去醫院，再去報警，現在每秒鐘都關系到你的生命。”

被撞的人用手抹去額頭上的血說：“那不行，他應該先保護現場。如果現場被破壞了，就分不清責任；分不清責任，我的醫療費誰付？如果我死了，誰負責？我兒子誰養？是他撞我的，我在路上走得好好的，他突然向我沖過來，警察一看現場就會知道。”

異鄉人說：“是這樣。”

異鄉人正說著，司機從東面奔過來說：“沒有報警亭，沒有公用電話，這地方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怎么辦？”

異鄉人說：“你等會兒報警，先送他去醫院，他看上去傷勢蠻重的。”

司機驚訝道：“送醫院？現場怎么辦？現場破壞了，怎么分清責任？我到西邊去看看。”司機說完向西奔去。

被撞的人雙手抱腿呻吟起來。

異鄉人蹲下身子，說：“你的腿好像斷了。”

被撞的人說：“好像是的。”

異鄉人說：“趕快讓他送你去醫院，失血過多，你會有生命危險的。”

被撞的人說：“不行，等警察看完現場再送，不能破壞現場。”

異鄉人說：“等警察來你的命就沒了。”異鄉人剛站起身，司機從西面奔過來說：“那邊也沒有電話，沒有報警亭，這個鬼地方，怎么辦？”

異鄉人說：“那你趕緊送他去醫院啊！”

司機說：“只有這樣了，但是沒有車。”

異鄉人驚訝道：“沒車？”異鄉人指著卡車說：“你的車不是車？”

司機說：“我的車？開玩笑，你見過誰用肇事車送傷員的？”

異鄉人說：“為什么不能用你的車送？”

司機說：“如果用我的車送，現場就會被徹底破壞，必須找過路車。”

異鄉人說：“可是現在沒有過路車。”

司機說：“沒有過路車，只有等了，反正不能破壞現場。誰破壞了現場，誰就要負全部責任，這是《道路交通事故管理條例》規定的。奇怪，怎么沒有過路車呢？”

異鄉人說：“發生車禍首先應該送傷員去醫院。因為每秒鐘都關系到他的生命，早一點兒送醫院，他就早一點兒得到搶救。你不先送他去醫院，卻先忙著報警，現在沒法報警，卻要等過路車，這會延誤搶救時機的。”

司機說：“你說得簡單，我也想送他去醫院，我也知道早一點兒送他去醫院他就早一點兒得到搶救，但我能送嗎？我如果送他去醫院，現場被破壞了，他的醫療費誰給？萬一他死了，誰負責？我負部分責任還是全部責任，他負部分責任還是全部責任，最終都得由現場來定。”

異鄉人說：“如果沒有過路車呢？”

司機說：“我也不知道，反正不能破壞現場。”

被撞的人向異鄉人招招手，異鄉人走過去，發現被撞的人正在吐血。被撞的人握著異鄉人的手說：“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幫我保護好現場，是他撞我的，現場可以證明。”

（周文燕摘自作家出版社《異鄉人》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