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成就了泰國的“暴徒法則”？

江小凝

4月14日，泰歷新年第二天，也是泰國潑水節的開始。當游客、民眾在曼谷最繁華的考山路上互相潑水笑鬧的時候，曼谷北部的總理府外，大批紅衫軍正在飲泣。從這天開始，他們結束了從3月26日開始的大規模示威活動。盡管看似紅衫軍已在曼谷爭奪戰中落敗，但分析人士稱，過去兩周的行動展現出，紅衫軍已是一個高效且富有經驗的組織。

泰國政治已經越來越陷入“暴徒法則”：當反對者對當局政策不滿意時，他們往往不是通過民主方式，而是走上街頭，發動示威甚至成為“暴徒”。這次騷亂共導致兩人死亡，120多人受傷，曼谷很多地區看上去像戰區一樣。4月17日晨，黃衫軍領導人頌提·林通恭在曼谷遭不明身份武裝人員暗殺襲擊未遂，更是為“暴徒法則”刻上最血腥的注腳。

“我們已經被孤立了！”

離開，從來都不是紅衫軍心目中對結局的設定。4月初，當記者在他們的大本營問到他們什么時候離開時，他們幾乎每一個人都笑著說：“我們要等到阿披實下臺才走！”然而在這一天到來之前，他們已經不得不離開。

紅衫軍的一位資深成員沙明告訴記者，軍方已經開始用M-16步槍對付紅衫軍，此外大批軍力仍在集結，如果紅衫軍不走，政府會出動更多武力來鎮壓。紅衫軍領導人原本決定“放手一搏”，但終因擔心示威民眾的安全，痛苦地決定停止示威。沙明還聲稱，有數名紅衫軍成員失蹤，100多人受傷。但阿披實政府否認了失蹤的說法。

對紅衫軍的撤退，《曼谷郵報》論壇的分析人士評論說：“紅衫軍選擇在軍方開始鎮壓之前離開，這表明了他們具有基本的政治智慧。任何人都無法撼動軍隊在泰國的地位，跟他們對抗無異于自尋死路。”

沙明表示，雖然紅衫軍退出了總理府，但這并不代表他們放棄了示威活動。現在的曼谷依然處在“緊急狀態”下，按規定只要有5人以上集會就被視為違法，為此他們只能忍氣吞聲。此外，隨著幾名紅衫軍領袖自發前往警察局“自首”，現在的紅衫軍處于“群龍無首”狀態，屬于紅衫軍的電臺也已經被切斷。“現在我們不能做更多，除了等待，”沙明表示，“阿披實政府和軍隊、國王已經結成了利益集團，我們在泰國政治中被孤立了。”

圖1 4月13日，支持前總理他信的紅衫軍同曼谷軍警發生沖突，行動中雙方均使用了武器。圖為紅衫軍投擲自制的燃燒彈點燃了一輛汽車。

圖2 4月13日，曼谷市中心的丁丹立交交通要道口，泰國士兵向空中鳴槍，試圖驅散聚集在此的紅衫軍成員。

但分析人士指出，隨著軍隊迅速出手支持阿披實，泰國社會的兩大利益群體已經正式形成——以中下層民眾、草根階層為主體的紅衫軍，試圖對抗的是黃衫軍、代表精英階層利益的阿披實政府以及由軍隊、國王組成的舊勢力聯盟。

紅衫軍注定失敗？

隨著巴士和卡車逐漸離去，帳篷倒下，“阿披實，下臺！”的標語和他信畫像被撤下，泰國總理府終于露出原貌。象征一國最高尊嚴和權威的總理府，在泰國早已不是一個威嚴和神秘的所在。從去年民盟所領導的黃衫軍“入侵”總理府開始，這座飽經滄桑的美麗建筑就經歷了人們給予的最大程度的破壞和侮辱。當席子胡亂地鋪上草坪，臟水隨意地潑向大理石地磚，各式各樣的人群在總理府中來來往往時，總理只能選擇避走別處辦公。

紅衫軍的示威活動始于今年3月26日。活動是由支持他信的政治組織反獨裁民主聯盟發起，要求總理阿披實和3名樞密院高官辭職，并解散國會下議院，重新選舉。紅衫軍認為，阿披實的上臺是通過一場“不公平的議會選舉”，很明顯是“軍方和其他政黨為了排擠掉支持他信的政黨而達成的利益妥協”。

但紅衫軍失敗的下場從開始就已注定。他們的經濟實力不如黃衫軍雄厚，后臺也遠沒有黃衫軍硬。在泰國，黃色是象征皇權的顏色，對打著“保皇派”旗號的黃衫軍來說，身上的黃衫就是他們的“天然保護傘”。“從這次紅衫軍的失敗我們最應該學到的就是，黃衫是最好的保護傘，只要你身著黃衫，無論你做什么都是對的。黃衫就是你在政府暢通無阻的‘綠卡！”分析人士稱。

紅衫軍的政治訴求還動搖了國王的利益——他們要求樞密院主席炳·延素拉暖辭職。炳·延素拉暖是泰王普密蓬的顧問，這對國王權威是不可避免的撼動。曼谷朱拉隆功大學教授提蒂南說：“這是過去4年來，我們在泰國所看到的最高層次的邊緣政治游戲。他們把目標對準樞密院委員——樞密院的地位甚至還高于政府。”“街頭運動”成為常態

紅衫軍與黃衫軍為什么會如此熱衷走上街頭？對街頭政治興起的原因，紅衫軍和黃衫軍各執一詞。黃衫軍成員羅納德表示，由于他信下臺后，繼任的政府依然是這個“貪污犯和暴君”的“傀儡政府”，民盟對這種左右選舉的情況忍無可忍，才發動了街頭示威活動。“我們曾經給沙馬政府5個月的時間，讓它彌合他信制造的分歧，但我們失望地發現，他最熱衷的是洗刷他信的罪名。”

紅衫軍成員托馬斯則表示，如果不是黃衫軍開了這樣的先例，紅衫軍不會想到用這樣的方式來對抗。“是他們先走上街頭，無視民主與正義，用不民主的手段連倒兩屆民選政府！我們才想到要讓他們嘗嘗同樣的滋味。”

然而無論是黃衫軍成功推翻政府還是紅衫軍鎩羽而歸，對泰國來說影響一樣深遠。先例已經產生，這讓今后的泰國政局增加了陷入紅黃輪替示威怪圈的風險。這場動亂給泰國留下的最大傷疤，可以說是讓“街頭運動”這樣的邊緣政治形式成了一種常態，甚至成了反對者賴以推翻主流政治的屢試不爽的利器。當民主選舉出來的政府被不民主的手段推翻，當政治不再靠選票高低決勝負，而用“人民斗爭”的方式爭奪政權時，想再回到理性、和平、民主的軌道，已經不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何況在泰式民主中，國王和軍隊因素，才是街頭政治中最為關鍵的因素。《經濟學人》去年12月的文章曾指出：“在泰國歷史上，國王什么壞事都沒做，這只是童話故事的版本。其實，國王恰恰是泰國民主走向崩塌的幕后人物。”軍隊的“選擇性”偏袒是最好的證明。紅衫軍僅僅才示威了3個星期，軍隊已經迫不及待地跳出來，而“去年黃衫軍在這里待了幾個月，軍隊都沒出動！”

誰來彌合分裂？

目前泰國政局雖然已經相對穩定下來，但隨著緊急狀態取消和民盟領導人頌提·林通恭遇刺，泰國政局中的不安定因素依然一觸即發。因此，阿披實政府在接下來一段時間如何彌合分裂，將成為各界的共同期待。

沙明表示：“我覺得，無論哪個政府上臺，他們首先應該修訂一部新憲法，這部憲法能夠讓我們在共同的宗旨和訴求下團結起來。只有先把民眾團結起來，才能考慮接下來的發展，但是我們的政府卻做了剛好相反的事情——他們不是團結我們，而是進一步加劇分裂。”“我們無意冒犯國王，我們只是希望非選舉產生的那些人，比如大法官、國王的顧問和官僚少擁有一些權力，讓君主立憲制回歸到君主立憲的本質。”

對執政者來說，這場危機正在重新界定人民力量的性質。據《華爾街日報》引述接近阿披實的人士的話說，阿披實正在考慮修改憲法，現行法律是得到軍方支持的一個專門小組起草的，有打擊平民政治家的傾向。阿披實決心推行更均衡的民主制度，讓每個人都有話語權。

讓紅衫軍成員最難忘的是一個晚上，不知道是誰發起，大家開始一起唱一首思鄉的歌曲，唱著唱著，許多人落淚，許多人開始喊“他信回來！”，“反對專制！”，“泰國需要民主！”，漸漸形成一波波聲浪。但民主顯然不能夠一蹴而就，很難想象軍隊里的保守派和實力強大的政府官僚會允許改革，讓權力重新回到他們的反對者手中。

但可喜的是，泰國人已經看到了這種不均衡體制的破壞性，并有改變的愿景。黃衫軍成員羅納德說：“請記住，不到最后一刻，不到沒有辦法，我們不會選擇走上街頭。”紅衫軍成員托馬斯則表示：“羅馬不是一天建成，讓我們耐心等待。”

編輯 蕭方 美編 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