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 井
在愛的學習和成長中,難免受傷,甚至會痛到再也不想、不敢面對未來。而當生命中真正溫暖安全的愛降臨時,我們才會笑嘆:明日,終歸是充滿希望的,不是嗎?
枕頭大戰,我要負責
在一間200平方米的酒吧里,我們尖叫著,掄起手中的枕頭向對方劈頭蓋臉砸去,只要打中一個,就開心地尖叫。在一個繁華得像要隨時轟然老去的都市里日日奔忙,被壓力折磨得透不過氣。于是,圈里流行玩這個,不知誰發明的,絕對的高招。
剛擊中一個Nike帽子,就被一個Kappa掄倒在地,掙扎著想起來,不知從哪兒竄出一個Adi,一枕頭砸過來,我坐了一個仰八叉不由怒火中燒,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抓著打得只剩一半棉絮的枕頭沖著正在廝殺的人群一路劈過去,像巾幗英雄揮舞戰旗般殺出一條血路,梁紅玉當年擊鼓殲敵大抵如此吧。我完全處于一種亢奮狀態,從南掄到北,把人群砸個遍。一順手我丟出枕頭,然后狂笑不止,去他的辦公室明爭暗斗,去他的總經理陰險咸豬手,去他的陰魂不散的老愛情!
我正大笑時,一聲慘叫從角落里傳來。回頭一看,隨手丟出的枕頭正砸在四腳朝地的Adi后腦勺上,Adi正重重地壓在Nike的屁股上,而Nike四肢叉開,與地板零距離接觸,整張臉在親吻地板,慘叫源自他。小Kappa雙手捂住嘴,my god, 她看著我,你好強!
Adi掙扎著想起來,無奈他太胖,每掙扎一次,壓在身下的Nike都被拱一次,發出一次慘叫。Adi很憤怒,沖著大家吼,快點把我拉起來,我不要斷臂山!大家都停止了廝殺開始爆笑,他每拱一次確實有斷臂嫌疑,可憐了Nike。
我趕快跑過去拉Adi,他的樣子想生吞了我,我幸災樂禍,誰讓你剛才掄我。我顧左右而問小kappa,難道我的枕頭里面裝鐵球了嗎?難道被打的人是紙糊的?Adi臉氣得發綠,半晌說不出話。Kappa邊笑邊悄悄說:你的枕頭正好砸到他頭上,里面的pp棉都掉出來了,他腳踩滑了就撲到這位先生身上啦。
可是Nike趴在那不動,我跪倒在他身邊,沖著他的后腦勺說聲對不起,還是沒有反應。他連聲哀號,圍在邊上看熱鬧的人不干了:少裝啦,這枕頭輕得要命,玩這么多回了都沒人受傷,哥們兒快起來吧!
Nike還是不動,我和Kappa有些惱,兩人合力把他翻過來,眼前的情景讓我冒出一身冷汗,Nike額眉右上角汩汩流血,一小片眼鏡碎片不偏不倚扎在那兒。我傻眼了。
他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痛得鼻子都歪了,顫顫巍巍地說:如果我……毀容了……你……要……負責……
二胡弦上的心
我再也不敢去酒吧玩枕頭大戰了,砸傷一個Nike花了近半月工資,還搭上獎金。主要是怕他那句臨終遺言,破相要我負責。他說的負責是什么意思,我當時緊張得沒琢磨,天天照顧他,陪他作檢查,換藥。直到他出院那天,他脫了病服,又戴上了那頂Nike帽。
我一直偷瞄他眼眉右上角,那里還貼著紗布。他注意到了,用手輕輕捂了一下,狡黠地看著我:醫生說了,很可能留下疤痕哦,我媽最擔心我找不到老婆了,你害慘我了!我“啊”了一聲對他說:“我媽說了,千萬不要找臉上帶疤痕的老公,看著一臉兇相!”
Nike大笑:“喂,呦呦,你為了我付醫藥費折損了半個月的伙食費,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從今天開始請你吃飯。”
這廝滑頭得很啊,我可不愿賠了夫人又折兵。況且,這樣的開場也太小說了,我活在另一個版本里似乎尚未解脫,還沒有力氣演一個新故事。
我們去楚門吃西餐。燭光好溫柔,大提琴正奏著久石讓的《明日》,我喜歡第二小節的那段二胡,那么悠長壯烈。交響樂的高低起伏本來不適合二胡,卻被久石讓演繹得那么熨帖。少年時學過二胡,在校園里的報告廳舞臺上,一陣陣拉響,那么多聽眾,我卻只看到一人,坐在首排領導席上,英式風衣,永遠紳士般的微笑。我的左手游弦,右手拉弓,仿佛將一顆心磨來扯去。
Nike一改狡黠,一本正經地看著我:“這個曲子你喜歡嗎?我沒有看過宮崎駿的《幽靈公主》,但是我初聽這個曲子時,感覺想要表達一種力量,尋找、希望、征程、遠方、負重、責任。”我一愣,驚嘆他的理解力。
“既然它叫‘明日,就昭示了一種希望,對嗎?”
我又一愣。
“既然代表一種希望,就不該死守過去,對嗎?”
我轟地站起來,你到底是誰?
“對不起,我從醫院悄悄溜出去了,到酒吧查你的登記表,你的博客、你的故事、你的喜怒哀樂,我都看到了,很心疼。呦呦,對不起,你砸到我了,砸到我的心了,我想,我愛上你了。”
我又跌坐回椅子里。
他掏出一個小小的盒子,是一朵精致的紫色玫瑰,一臉虔誠地看著我,打開它。
我像是被催眠了,這樣的燭光,這樣的久石讓。
一顆水晶心在燭光下璀璨著,而那穿著心的細絲,老天,我輕輕拈起,居然是一根二胡琴弦,那么細,顯然是外弦。
“這琴弦是華彥均錄制二胡曲的那一根,昨天從一個藝術品珍藏館里尋到。”他看著我,目不轉睛,“呦呦,生日快樂!”
我吃了一驚,今天,確實是我的生日,可是我完全忘記了。而昨天,昨天還下著大雨,初春里一次大降溫,難道他……我開始不停地喝紅酒,心里翻江倒海。這么多年,沒有一個人為我做這些,沒有人讀懂我,沒有人愿意治愈別人的舊傷口,沒有人肯問我一聲:你好嗎?你快樂嗎?
我微笑著喝紅酒,笑著問Nike:你是天使,還是神仙?
他不說話,只是心疼地看著我。夜來了。
醒來時,Nike正輕輕擦拭我的額頭。“你在我家,現在是子夜一刻鐘。你說了很多話,很傷心,還鬧我。呦呦,為什么不讓我早點遇到你,替你解憂?”我的心一下子決堤,淚止不住地涌出來,為他的溫存和呵護。“傻孩子,不許哭。”Nike輕輕擁抱著我,吻去我的淚。我躲進他懷里,痙攣著,我知道我早就需要一個人來保護了。一個人走了那么久的路,心都慌了。我們擁抱著,去找彼此的唇,要平復每一道傷痕。
手機這當瘋狂地響了起來,我們戛然而止,不免相視而笑。他遞過來我的手機,我一看屏幕,心就縮緊了。
西子在電話那端說:“呦呦,祝你生日快樂,你能不能來看看我,我怕以后沒有機會再見你了。”
明日總有希望
鐘曉陽曾經說過,有愛的地方就是故鄉。有西子的地方就是故鄉,我曾經這么固執地認為。
大四那年我申請做院長助理,被派給西子。沒有人知道我心里的秘密。我跳圍欄去校對面的店里買紫色磨砂花瓶給西子,每天換不同的花插在里面,把他凌亂的名片分門別類裝好,買好奶茶和西點偷放在抽屜里,擦洗好他用過的剃須刀,在日歷表上貼好小貼士告訴他明日事項。我站在樓下遙望他的窗口,看到陽臺上的花隨風擺動,這樣就是幸福吧。
西子躺在病床上瘦成一個干枯的駱駝。“我這輩子喝了太多的酒,是報應。”
“你這輩子也做過太讓人傷心的事,是報應嗎?”我說。
“對不起,呦呦,如果我不那么狠心,我們的孩子……”
我打斷了他:“謝謝你那么狠心。”我想起冬夜的北風,我倒在冰冷的雪地上,從高高的臺階上滾落,只因他一揚手,那么趁人不備的一揚手,打落我所有關于愛情的夢。我什么都不想要,打算退學做一個單身母親時,他讓我的血融化在那年最大的一場雪中。那里不再是我的故鄉。
西子問我能不能原諒他,我沉默,他漸漸昏睡過去。
醫生說最多半個月左右的光景,我電話Nike,告訴他眼前的事。Nike沉吟許久。他說:“你看過一個《男人四十》的電影嗎,梅艷芳提著菜籃子回家,身后是那個讓人害怕的呼喚。她的老師,她當年所愛的人病重晚期、孑然一身時只能來找她,因為他知道他是她最愛的人。而她必然照顧他,因為她想完成一個故事,有始有終,算是一個儀式,向過往告別,至此后就可以將痛苦從心中連根拔除。所以,呦呦,我支持你拔出痛苦,向過往告別。”
我的淚又涌了出來:“可是,作為丈夫的張學友很難過,而且愛上了他的學生。”
Nike笑了起來:“我沒有學生,我只有你。”
西子入土那晚,我醉倒在Nike懷里,是悲傷、解脫,還是安心,我說不清。我想我完成了我的上一個故事,可以告別過往了。Nike輕輕地為我戴上二胡琴弦水晶心:你就是這顆心,我就是這琴弦,讓我穿緊你。
久石讓的《明日》又響起,大提琴低沉過后,是二胡的綿長悠遠,“明日總是有希望的。”Nike說,“而且我要告訴你—我眼眉上的疤痕恐怕一輩子都不會褪掉了,你—要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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