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定光
摘要:中國社會是一個以熟人社會為基本特征的社會。“熟人”待統中的人情、面子與權力的三要素的運作邏輯。在當下人際交往中發生扭曲性交換,并進而產生人際倫理的變異與權力尋租。因而實現人際倫理良性發展的關鍵在于正確認識“熟人”傳統。從正式刪度與非正式制度層面探討人際倫理矯治。
關鍵詞:“熟人”傳統;人際倫理;人際關系;權力尋租
中圖分類號:1109獻標識鶴:A文章編號:1004-7387(2009)02-0214-03
隨著改革開放與市場經濟的深入發展,曾經很長時間內以人情、面子為主導文化的人際交往規則依然存在,并進而呈現出與權力耦合的運作邏輯。因此,人際倫理的變異不僅僅是一個道德滑坡的問題。也是一個社會問題。熟人傳統、社會轉型、市場經濟背景與社會結構變遷等因素的影響凸顯在人際倫理的變異當中。將人際倫理變異既作為道德問題來認識,又作為社會問題來理解,是進行人際倫理變異矯治研究的關鍵所在,本文擬就這些閥題做一探討。
一、“熟人”傳統下的人際關系與人際倫理
費孝通先生最早對中國社會的人際交往邏輯做出判斷,他在《鄉土中國》中認為,當時的鄉村社會是一種鄉土性的熟人社會,其社會結構的基本格局是“差序格局”,即“從自己推出去的和自己發生社會關系的那一群人里所發生的一輪輪波紋的差序”,“好像把一塊石頭丟在水面上所發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紋。每個人都是他社會影響所推出去的圈子的中心。”(費孝通,19981此后,“熟人社會”與“差序格局”作為一個分析性的概念得到廣泛地運用,成為人們理解中國社會結構的重要理論工具。
1、“熟人”社會是情理社會。“熟人社會”具備三個基本要素:人情、面子與權力,熟人社會的人際倫理運作邏輯,也就是人情、面子與權力之間的社會交換方式。“人情在中國社會中實質上是一種關于人們日常社會交往的社會理念”(曹錦清、張樂天,1992)。在熟人社會的運作中,因為人情、面子的介入與運作,“使得規則、理性和制度難以不遭遇拋棄,人情與面子成了權力再生產的主導者”(翟學偉,2004)。“熟人”傳統中人情、面子與權力的結合。簡單而言就是情理合一。理體現為一種天的運作規則,情不僅僅是一種隨心所欲,更是一種符合社會之義理基礎上的感情。也就成為一種社會學意義上的概念。傳統人際倫理中暗含著這樣一種交往預期:人們為人處事的時候應“合情合理”,并成為一種大家約定俗成的交往法則。不可否認,情理合一的人際倫理作為一種意識形態在維護社會秩序的穩定,促進人與人的和諧交往方面起著不可估量的作用,并使人際交往與人際倫理呈現出“溫情脈脈”的特征。
2、情理社會實質是人情社會、面子社會。“熟人”傳統下,情理社會的人際倫理實質是由人情與面子主導著的情理合一。在理的執行過程中,只有照顧到了人情和面子的成分。社會行為才是得到認可的行為,否則就是與社會文化的背離。會招致輿論的譴責。因為無論是從地緣。血緣上來講,每個人都是一定社會群體中的人,總與周圍的人存在著千絲萬縷的關系,以某個人為中心都能形成一個巨大的交際網絡,這樣才會形成我們所謂的“熟人”社會。在這樣的社會里,人們做事總存在著一定的原則與套路:“有恩不報非君子也”,“來而不往非禮也”等等。而在報恩與禮尚往來的過程中,人們更多注重的不是一種法與理的存在,而是看誰的面子大,是否在對方那里欠下了人情。而決定人情,面子大小與否的因素就是行為者的血緣、地緣等。所以。與其說“熟人”傳統下的中國社會是一個情理社會,還不如說是一個人情社會、面子社會。
一個社會的規章制度、法律權威由人情、面子支撐,那么被放棄的就是規則、理性和制度。如此之社會帶給我們的不僅僅只是人情味,更多的還有可能是人際資源占有不均而產生的不公。少部分人可以借著人情與面子的運作,得到不可估量的社會資源、非制度性的社會支持、非理性庇護及以勢壓人的日常權威。
二、“熟人”傳統下人際倫理的變異與權力尋租
當代社會轉型過程中,“熟人”傳統下的人際倫理呈現出新的特點!人際關系與人際倫理因為市場的侵襲發生功利化與庸俗化的變異,待人處事是利益先行下的關系網,交易先行中的熟人圈。市場要素與權力因子的相結合。因此,人際倫理結構呈現從情感型人際關系向理性型人際關系的轉變,人際倫理原則呈現出從人情法則向利益原則的轉變,人際倫理色彩呈現出理性型人際關系的經濟化、功利化與情感型人際關系的人情化、庸俗化的雙重特征。
1、人情、面子與“權力市場化”。一方面,人情、面子與利益交換、資源交換深度結合,人際交往呈現“權力市場化”的特征。“權力”本是一個中性詞,作為一種獨立的運行主體和資源配置的市場也是一個中性詞,兩者都無所謂好壞善惡之分。但在官本位意識、利益主導交往規則和權力意志仍然未被消泯的現代中國。權力往往超出權力本身被濫用,甚至被無限制地放大延伸到社會各個領域及角落,這時的權力就完全可能延伸向市場,進而破壞市場的中性。這正是中國社會的復雜之處,它是一種多元化的社會群體所構成的具有復雜運行模式的社會。那么,市場一旦出現,就可能引發權力與資本市場的勾結與合謀,產生所謂的“權力尋租”。
2、人情、面子與“市場權力化”。另一方面,人情、面子以利益先行下的關系網,交易先行中的熟人圈的方式隱匿于后臺。人際交往呈現“市場權力化”的特征。論人情,拼面子,講禮尚往來是“熟人社會”交往的基本原則。為了使某一社會活動順利開展。或當某一社會活動遇到阻礙時,當事人首先所想到的是尋求一些非正式渠道。尋找自己的“關系網”、“熟人圈”。而這些所謂的關系(相關人)只要滿足自己的利益交換與資源交換要求,也會盡自己的能力直接或通過牽線搭橋的方式(找到第三人)幫人鋪平道路,解決事情。值得一提的是在這種走非正式渠道解決問題的過程中,當事人所要尋找的相關人與第三人不一定是自己既定關系網中的人,完全有可能是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只要是能在彼此之間找到利益交換與資源交換的共同點。就能找到面子與人情的支撐點——權力。“市場權力化”中的權力被商品化,成為市場追逐的對象,利益背景下的人情與面子也就完成了對權力的再生產。
“權力市場化”與“市場權力化”的所有表現形態,都必然導致權力的金錢滿足和百姓的利益受損。前者讓權力成為一種“生產要素”,通過不正當的交換和非法的獲利,在自葬權力合法性的同時,也喪失了權力的公信力;而后者則讓不占有權力的人有意成為“購買”權力者,兩者結合的客觀效果,不僅僅是權力者自肥其身,同時獲利的還有“購買”權力者。“權力市場化”與“市場權力化”進一步加劇了社會結構內部的“斷裂”(孫立平,2003),也使得社會秩序進一步混亂化,交往規則進一步利益化與人際倫理進一步庸俗化。在此過程中,與其說是以利益為基礎的人情與
面子顛覆了“熟人”面紗下的溫情與和諧,不如說是“熟人”傳統下的人際倫理因市場因子的滲入而發生了變異。
三、人際倫理變異的原因分析
當代社會中“熟人”傳統下的人際倫理變異以及所產生權力尋租,有其內在動因。既是社會轉型中機制體制不完善的結果,同時也是“熟人”傳統下人際倫理依托的基點缺失所致。
1、社會轉型時期體制機制不完善的折射。波蘭尼的大轉型理論指出,市場轉型國家在建立現代化治理體系的同時,并不能完全放棄社會的建構、公民意識的培養與公共職能的履行,否則就難以建立真正的市場經濟。與經濟嵌入社會關系相反。社會關系應當被嵌入經濟體系之中(波蘭尼,2007)。
1980年代以來,中國社會轉型的第一個特征是國家全能主義政治治理方式的轉型。國家在消解全能主義政治的同時,公共職能與社會建構也同步弱化。為了繼續謀求對個體、社會的控制與整合,在沒有建構成功的社會之時,社會交往不得不將制定規則的空間“讓渡”給了“市場”,在沒有培養合格的公民意識的同時,利益也就進而在權力中找到了生根發芽成長的土壤。而學界也認識到。改革開放之后,我國盡管在轉變政府職能以及市民社會重建方面有重大發展,但在這一過程中,作為制度性的社會建構卻出現了問題,職能部門靠行政權力吃行政權力,公務員把公權力當成私權利,部門與個人越來越傾向于將職位、利益優勢發揮到極限。部門利益化、職位利益化、資源利益化、交往利益化成為基本的心理預期。“后全能主義與全能主義時期相比較最大的改變是單位以及各級政府機構的行為方式發生了變化。這些組織不再以社會控制作為自己的主要職能。隨著市場機制的引人以及利益主體多元化的發展,單位以及國家的各級組織便愈來愈以追求自身經濟利益為導向,而將為社會提供公共產品降到次要甚至從屬的地位”(李強,2001),而這正是轉型之后人際倫理變異的根本制度性缺陷所在。
2、“熟人”傳統中人際倫理依托的基點缺失。在“熟人”傳統里,人與人的交往主要遵循情理合一的原則,這是集體主義原則下人際交往與人際倫理的基本原點。1980年代以后中國社會轉型的另一特征,是社會從集體化向個體化的轉型。市場化原則成為生活的基本支配原則,與之隨生的是傳統文化倫理的消退與“革命倫理”的解構。
傳統的道德體系與價值觀念在1949年后的一系列運動中早已被解構,但取而代之并有效灌輸的是共產主義理論或者道德支配下的“革命倫理”,與集體主義構成的群體道德氛圍一起以另一種方式維系著社會的道德系統與人際倫理。而1980年代從集體化向個體化的轉型直接導致的后果是道德體系與人際倫理的轉型,市場化原則成為生活的基本支配原則,功利化原則成為人際的基本交往原則。市場的興起改變了集體生產的模式,也解構了“革命倫理”,市場化原則成為生活的基本支配原則,使得現代經濟的自由配置資源得以可能,但卻沒有給道德重建以時間和機會,而是將社會直接帶人交易、力量、均衡和個體化時代,更為權力以尋租方式尋求資源配置提供了空間。社會從集體化到個體化的轉型,不僅使得“熟人”傳統下的人際倫理喪失了集體主義的依托基點,也給個體生命帶來了兩種直接影響,一是個體的自我選擇更加個性化,二是個體獲得生命意義不再是符合道德或者秩序,而在于部分突破道德或者秩序,甚至只有突破才能獲得意義(如權力尋租行動邏輯的經濟動因,“笑貧不笑娼”的內在動因等)。
社會從集體化向個體化轉型,市場化原則成為生活的基本支配原則,對于普通人而言,意味著日常交往生活邏輯開始遠離“倫理”。轉而呈現一種“生活即政治”與某種“去倫理”的狀態。社會轉型時期體制機制不完善與“熟人”傳統中人際倫理依托的基點缺失的雙重作用下,人情往來的功利化,交往規則的市場化,人際交往的利益化,人際倫理的異態化也就成為一種生活的常態。
四、人際倫理變異與權力尋租的矯治對策
實現人際倫理良性發展的關鍵在于成功建構社會,培養合格公民意識。通過內外制度建設消除權力尋租,從正式制度與非正式制度層面探討人際倫理矯治。
1、完成信任文化的重建。重建信任文化,樹立人際倫理變異矯治的目標。人際倫理實質上就是信任倫理。傳統是以熟人為基礎的信任文化,現代則是以契約為基礎的信任文化,是維系人際正常倫理的基礎。市場倫理應該是一種建立在契約之上的信任倫理,這既不是純粹的傳統熟人倫理,也不是變異的利益交換倫理。人際倫理矯治要堅持以重建信任文化為基礎,實現傳統熟人信任與現代契約信任的有機結合。
2、實現倫理制度化與制度倫理化的結合。建設制度倫理,強化人際倫理變異矯治的手段。制度倫理是存在于社會基本結構和基本制度中的倫理要求和實現倫理道德的一系列制度化安排的辯證統一。倫理的制度化強調制度的約束性,道德蘊含于規范、制度與法律之中。制度的倫理化重視道德的層次性,社會制度本身必須合乎道德要求,倫理制度化與制度倫理化雙向互動、統一聯結于制度倫理范疇,是制度倫理的兩個不可割裂的側面。
3、完善市場經濟、民主政治、社會運行與現代人際倫理制度。政府、社會、公民要三方面協調配合,實現人際倫理矯治進程中政府層面上的道德制度化、社會層面上的道德教化與公民層面上的公民責任強化的協調推進,搭建人際倫理變異矯治的科學長效機制。從“利益至上”轉變到“制度至上”,完善市場經濟制從“為民做主”轉變到“以民做主”,完善民主政治制度:從“關系取向”轉變到“非關系取向”。完善社會運行制度:從“人際信任”轉變到“契約信任”,重建現代人際倫理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