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牽手別被風吹走

楊蔚涵

林西在我17歲那年成了我哥哥，他大我半歲，但我們沒有血緣關(guān)系。我們的身份一樣，是爸媽收養(yǎng)的孩子。我在襁褓中就被爸媽抱回來了，我早就認定他們?yōu)槲业纳砀改福遥幌雱e人來分享。

但林西來了。

他來的那天，天氣很暖和。一整天我都呆在天臺上，看幾只麻雀在我眼前飛來飛去，心里什么也沒有想，只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難受。后來我就趴在自己的膝蓋上睡著了。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另一雙眼睛正看著我。那目光干凈清澈，帶著隱隱的憂傷。

這是我和林西的第一次見面，我們誰都沒有說話。我們同校同級但不同班，以前是陌生人，現(xiàn)在是熟悉的陌生人。我們每天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他在前面我在后面，我們一路沉默著，就像我在跟蹤他。

兩個月后的一天，我從樓梯上摔了下來，扭傷了腳脖子，于是林西充當了我的車夫。第一天很不習慣，下了雨，路滑，我有點害怕。他大概看出來了，說：“小字，抓住我的衣服吧，沒什么好怕的。”到了校門口，他的臉上已經(jīng)掛滿了汗珠，一顆一顆往下掉。

后來，我終于能自己騎車了，為此他請我吃麥當勞，說是為了慶祝他的車夫生涯結(jié)束。我們點了奶昔、可樂和薯條等。服務員說：“兩位不要漢堡包嗎?”我們對望一眼，同時搖頭。“我們在搞活動，買3只漢堡包可以送一只抱抱熊。”服務員繼續(xù)“引誘”我們，還把熊都拿出來了，粉紅色的，是我一直想要的那種。我咽了咽口水，忙低下頭。

他大快朵頤，我則不停地用眼角的余光瞟擺在櫥窗里的熊。他說他去上洗手間，回來的時候卻端著3個大大的雞肉漢堡包，那只粉紅色的熊，被他頂在腦袋上。吃完3個漢堡包后，他拍拍肚子說：“撐死了，丫頭，看來做你的哥哥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抱著熊，既得意又感動，有哥哥真好!出門時，服務員很熱情地說：“熊一共有8款16只。我們每隔一周推出一款。”

然后我們?nèi)ド虉鱿构洹Ｔ谑罪椆衽_，我們看到了爸爸，一個女人挽著他的胳膊，正在買項鏈。那個女人，不是媽媽。我們兩個人都呆住了。過了很久，林西慢慢地說：“為什么會這樣?媽媽會很傷心的，我也才剛剛有了自己的家。”

爸媽還是打算離婚，他們天天吵架，之后是長時間的冷戰(zhàn)，兩個人互不理睬，有時甚至徹夜不歸。林西和我有時候沒有飯吃，就到外面吃，吃到都沒有錢的時候，就自己做。我對廚房里的活一竅不通，除了煮面條，幸好他還懂那么一點。我們學會了精打細算，買東西時懂得了討價還價。有時候他一邊指揮我剝蒜洗蔥，一邊說：“連飯都不會做的丫頭，將來怎么嫁得出去啊?”我瞪他：“我才不嫁!”“不嫁?”他眼睛瞪得比我還大，“那誰做飯養(yǎng)活你呢?”我假裝生氣不理他。他嘆口氣：“放心吧，還有我呢，你是我妹妹，我不會讓你挨餓的。”我聽了后心里既感動又酸楚。

那個時候我正在看《山居歲月》那本書，對書里描述的一草一木都非常向往，它們可以讓我暫時忘卻家庭陰影。我看了后就講給林西聽。有一天，他拍拍我的頭，很堅定地說：“丫頭，以后我?guī)闳テ樟_旺斯，去看全世界最好的向日葵!”我問：“真的嗎?”他說：“一言為定。”

家的樓下新開了一個花店，里面有很美麗的百合花。每次路過我都會去看，可它們實在太貴了。林西發(fā)現(xiàn)了，說：“我們自己種，我教你，以前我學過種花的。”兩天后，他真的弄來了一包百合花的種子，我們買了一個花盆，星期天又到郊外裝了一袋種花用的泥土。

他說再等等，等天氣暖和一點，就可以種了。

可天氣還沒有暖和起來，爸媽就離婚了。他跟了媽媽，我跟了爸爸。他們搬走的那一天，我像他來的那天一樣，躲在天臺上，沒有去送別。

我們幾乎沒怎么見面了。爸爸終于把那個女人娶回了家，是灰姑娘的后媽那樣的女人。我的日子可想而知。我開始不回家吃飯了。我?guī)缀醭员榱藢W校和家附近所有小餐館里的飯菜。遇到林西那天，我正在學校附近的小粉店吃炒粉，這是我們分離后第一次見面。我們同時說：“你瘦了!”

他說媽媽也結(jié)婚了，家里的氣氛他很不適應，就搬了出來，一個人租房子住。然后他帶我去參觀他的小屋，是一間小閣樓，有床、書桌、衣柜和簡單的炊具。5月的太陽已經(jīng)把屋子烤得悶熱，但我迅速喜歡上了這里。我把課本從家里搬到這里。我不用再一個人吃飯，不用再一個人游蕩到他們都出了門才回家了。每天放學后，我就直接奔到這里。

我和林西一人占桌子的一頭，埋頭苦讀。吊扇扇出來的熱風把我們包圍起來，我們卻一點都不覺得艱苦，除了學習，我們似乎什么都忘記了。我們知道，只有考上大學，才能離開家，離開家?guī)Ыo我們的傷害和陰影。最后一門考試結(jié)束的時候，天下起了大雨，我們一起在大雨中狂奔。雨水打濕了我們的頭發(fā)和衣裳，我們手拉著手在大雨里哭出了聲。

那年的9月，陽光燦爛，我們考上了同一個城市的兩所大學，離家有一千多公里，兩所學校隔著一條江。開學半個月后是我的生日，18歲生日。那一整天我都開著手機，等他對我說生日快樂，可整個上午手機都悄無聲息地躺在那里。在我?guī)缀醢崔嗖蛔∠氪螂娫捀嬖V他時，他抱著滿懷的熊，出現(xiàn)在我的宿舍樓下。

他說：“丫頭，生日快樂!我已經(jīng)湊齊了16只熊。”原來為了湊齊我喜歡的這些熊，他吃了48只他討厭的漢堡包。他又說：“丫頭，還記得我答應你的事嗎?帶你去普羅旺斯看向日葵，教你種百合花，煮飯給你吃，我都會一一去做的。”

頓了頓，他又說：“知道嗎?小宇，我們都是在風里漂泊的孩子，只有手拉著手，才不會被風吹走，”于是我的淚水，在18歲生日的這天，幸福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