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好孩子

劉冰花

(一)

我想起了他。

我想起了我的已告別了的初三和那么多的已逝去的時光。

那時我剛上初三，他坐在我前面，我和他不怎么安靜卻任性地聊完了整個初三的第一個學期，那些日子恍惚而模糊。我偷偷寫過很多文字，可是不敢拿出來給別人看。如今他離開了，我寫的文字只是用來回憶過去那幾個月的時光，也似乎在描繪著一段遙遙無期的將來。

他就像一個小男孩，溫暖而明媚，羞澀而自負，有很多心事卻常常深深地藏起來。他總是穿著球鞋和白T恤，他走路時總喜歡踢踢路面、甩甩手，他長著幾顆可愛的青春痘，他笑起來時眼睛很清澈。

我和他聊天，內容不好笑也不痛苦，不輕浮也不哲學。我們只是說些瑣事或傳字條充填日子，這種聊天似乎成了一個習慣，這個習慣直到我離開了他才明白——原來我多么依賴這個習慣。我突然很清晰地回憶起一些細節來：有時雖然沒記住他的話，卻記住了他淡淡的笑容和明亮的眼睛。

或許我把他說得過于可愛了點，其實。他還是個慵懶的人。懶到什么程度呢?周一大掃除時，他擦3號窗和后門，他用兩只手拎著抹布，極不情愿地擦著。他走路時腳步有氣無力，象征性地裝出努力的樣子，欠扁得要命。可奇怪的是。學校檢查的時候他負責的衛生區從來沒有扣分，我頗有點不平的感覺。

那時，對他只是好奇吧!

第一個學期快結束的時候，老師說下個學期必須分班——要考高中了，得搞分層次教學，也就是弄出兩個所謂的實驗班(也可稱作直升班)，兩個次重點班，再弄出五個普通班來上課。我突然就很痛恨分班，突然就舍不得大家。當然，最舍不得的，就是他。

“分班了，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么秘密?”他恍然問回了一下頭。

“我——喜歡你。”

他聽了，不說話，傻愣著，馬上又轉過身來，緊張地看了我一下，臉像煮熟的蝦米，然后很快就慌慌張張地低下了頭。我想，他一定是被我的唐突嚇著了。我想，我們以后或許再也不會聊天、傳字條了。

這是一學期下來我對他說過的最后的最瘋狂的一句話，說完我就后悔了。我為什么要說呢?我真的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甚至，我這脫口而出的話語都嚇到我自己了。可是我怎么那么鎮靜呢?或許是心里有什么沉重的東西終于放下了吧。

(二)

可是，老師的話沒有兌現，學校沒有分班。初三第二個學期開學報到那天，我又看到了他，

或許是剛過完年吧，大家都很精神很喜氣。我穿著灰色的上衣和泛白的牛仔褲站在五顏六色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身著深藍色運動上衣的他。我們四目相對卻無言，氣氛有一點尷尬。

他低下頭，站在他媽媽的身邊，溫和而獨立。

我的內心有一點喜悅，但更多的是不安。

我以后要怎么面對這個人?處于青澀季節的我。沖動又膽小地活在大千世界之中的我，沒有人理解我熱烈又簡單的思維和散亂也莽撞的青春。有時候，一個人的單純動人或復雜傷人都僅僅是因為另一個人吧。

可是，時間總是夾著愛與痛、喜與悲，看破紅塵似的一閃而過。時間是最強大的力量，化解了許多該與不該。

我已忘記后來和他說的第一句話、第二句話……以及大多數的話。總之，那層被我的莽撞不小心碰破的膜似乎又合上了，只是有時我的心里會莫名其妙地晃過那道裂痕，安靜地、隱隱地疼。

不過，我們似乎都選擇了遺忘，我們繼續聊天、吵架，再又和好……我看到笑容在他的臉上蕩開的時候，我就覺得陽光好美，連周圍的空氣也變得甜蜜可愛。可是，當我看到他的眉頭微微皺起的時候，我就不安了。

時光總是太匆匆，我們終究要分離。

六月的陽光泛濫起來，我們每個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畢業，然后離別。馬上就要成為高中生了，我沒有喜悅。老師站在講臺上說馬上就要中考的那一天，我低下頭，頭發落在一大疊資料上，大腦開始混亂……過了一會兒，我看了看澄澈的天空，有鳥兒四散飛去，心里便被什么柔軟的東西觸動了。我不想哭，可是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下來了。直到他回頭輕輕地說：“不要哭了。”我才回過神來，發現眼淚已經弄濕了書頁，我用手背擦了一把臉，四周的一切變得一片模糊了……

過了好久，空氣也沉默了，我才低聲地說：“豬頭，要等我長大!”

他說：“是你要等我長大才對!”

我在淚水里笑，盡管很難看。我想我懂了，開始懂了。

年少的懵懂的愛，需要長大了才能明白。

(三)

記得畢業那天晚上，我喝了瓶啤酒，小說上常說能喝完一瓶酒的人才叫長大了。我喝完了，沒有長大，卻感覺世界長大了，因為腦袋有點暈。他在很近的地方看著我，或者說守護著我。我忽然很感動。那天夜里的星星很亮很多，我站在路口，悲傷鋪天蓋地彌漫開來，內心像被抽空了似的。我沒有哭，沒有說很多本來要說的話。我安靜地靠著馬路邊的樹。酒精和我紊亂的心情似乎正在我的腸胃里爭吵，特難受。

我想我喝酒的樣子肯定特豪邁，可是后來就不豪邁了，因為我睡得像某種動物。我在一張椅子上強打精神，不過撐了幾分鐘后就睡死了過去。椅子很硬，我睡得并不舒服，但是很安穩，因為有個人守在一旁，世界很安靜。

天亮了，我站起來，轉身向另一個方向走去，我想此時南來北往的車輛一定淹沒了他的身影吧。我始終沒有回頭，我怕我一轉身，就會情緒失控……

只是我早知道，這最后的離別，是淡如水的。就這樣，離開了么?我的世界以后就破碎了一塊么?

如今，他在另一所省重點學校讀高中，我們偶爾會通過QQ聊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一切似乎波瀾不驚，只是我心里，偶爾會風起云涌。

我的同學開玩笑時會說起關于我和他的事情，可是我和他之間，其實簡單又透明。有些年少的情愫，總是單純而美好的。我在離別那天的日記中寫下：“如果愛情是一個很長很美的童話，我只能暫時讓記憶沉睡，”

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我想，我們都是好孩子，因為青春的我們至少不曾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