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歙縣

方一新

我行走在古徽州大街小巷,慢慢地品味,細細地琢磨。有時候,我會把耳根貼在古城墻上,細細地傾聽歷史前進的腳步聲;有時候伸手撫摸光滑的練江邊纜石,揣摩久遠歲月留下的生活印跡。小城光是中間三座大石橋,宋代的,巍峨又精巧,令我折服。這一切,先輩早已經用最美的文字描繪過它們了。比如那位山水詩人謝靈運驚訝這里是“江山共開曠,云日相照媚”;曾在古婺州留下八詠樓的沈約用“千紉為喬樹,百丈見游鯪”贊嘆這里樹木的蔥蘢和江水的清澈;李白來這里尋找隱士許宣平不遇,卻在太平橋畔的酒樓里面寫下名句:“人行明鏡中,鳥度屏風里。”

今天我要尋找的是這些實物背后的一種精神,一種能夠讓這里的一切延續下來而且繼續神奇下去的,那乃是創新。

先說說我面前的這座當街的許國石坊吧,就是中國傳統建筑史上的一種創新。我曾經在遼寧的興城古城見過兩座很有名的石坊,南面的一座是明朝前鋒總兵祖大壽“忠貞膽智”坊;北面的為明代援剿總兵祖大樂“登壇駿烈”坊,兩坊距離85米,均為四柱三間五樓式的,已經很有些規模了,但比起眼前的這座許國石坊來,不論是氣魄和氣勢,都不能與之匹敵。北京頤和園坊是座造在石舫上的偉大建筑物,可是在細部的雕琢上,比起許國坊來要遜色得多。至于遺落在我國南方各地的名目繁多的石坊、牌樓與它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許國石坊是八只角的,從各個方向看過去,石坊總是一個樣子,這是中國獨一無二的。當地的新安畫派的傳人方山先生說,許國在明嘉靖官居次輔,相當于副宰相一類的高官,又是皇帝的顧問和太子的老師,可見功勞卓著。皇帝為犒賞他,恩準他回老家徽州城中立坊顯榮,想不到他遲遲不動身。一次,皇上碰著他問起立坊一事,說,“你是怎么搞的呀,這么長的時間石坊還沒有立起來,人家八角坊也立起來了。”許國趕忙回到家鄉,建起這八角石坊。方山笑著說,這是我們歙縣民間的說法,也可見許國這人十分機智,皇帝無意說出八角石坊,他就造起八角石坊來了,皇帝日后曉得也就無話可說了。

對于四角坊來說,這八角坊無疑是一大創新。再從石坊的雕飾上和建筑布局上,更是其他石坊無與倫比的。八根柱子用梁枋相聯,上部的沖天柱略小,下面則用12只大石獅子伏馱起12根石柱,結構科學而顯得十分安隱。柱子與橫坊團花錦紋,有仙鶴盤旋,有祥云繚繞。南方的雕龍顯示對王權的至尊,西方的飛鯉注釋石坊主人地位的顯赫,這些設計既是延續了中國建筑的工藝傳統,又張揚了它的個性和創新精神。

斗山街集中了徽商和仕官的深宅大院,是典型的徽派建筑。街道由南向北伸展,房屋一色的坐北朝南,臨街的是側面山墻,馬頭墻上高低錯落,加上門罩和石板路面,一派的古樸典雅,我依次走進這些深宅,不管是民宅汪氏家宅、官府人家楊家大院,還是古私塾許家廳、世代商家潘家大院,里面的小院、蔽廊、花榭、亭閣多有自己的建筑風格和特色,很難找出它們有雷同的地方,每座建筑都讓人有眼睛一亮的感覺。

我說古徽州是一處需要我們慢慢品味,細細琢磨的城市,這是因為這里處處閃爍著智慧的創造光芒。我在這里見過一座特別的古譙樓,這座古譙樓是宮殿式三層樓閣建筑,它的下層兩側有登樓石級,中間是人行通道。通道兩邊,對稱地豎立著26根木柱,外面可見24根柱,俗稱“二十四根通天柱”,特別是其中的“排柵柱”,其他地方很難見到。據說,為了區別于北京皇城城樓,特地少造了兩根柱子。這里的古塔也很特別,單說文峰塔俗稱水口塔,歷經12年才修建完成。塔七層八面,高66米,是徽州塔高之最,底徑8米,向上略微收攏,塔內有磚階盤旋而上,每層均設有佛龕、金匾。據傳塔倡建者構想了一幅文房四寶圖,以塔為筆,以臺作硯,以橋為墨,以田疇比紙,書寫多彩畫圖,以期冀文運昌盛,人才輩出。

走了一圈,來到李白當年的問訊處,眼前的練江,一片煙霧蒙蒙的,宛如一幅水墨畫。臨江有間制作徽硯的作坊。為了觀賞徽硯,我走了進去。歙硯為中國四大名硯之一,是硯史上與端硯齊名的珍品,以硯石在古歙州府治加工和集散而得名。雕硯的是位年紀不大的師傅,我們就從他手中的這方羅紋硯石談起。他告訴我,羅紋硯石是歙硯名石。以硯石分布呈或規則或不規則的羅紋而得名。羅紋的形成,羅紋的形態,變化多端,優美奇異,是歙石的無上精品。看起來他是一位健談的角色,他還告訴我,他爸爸和他爺爺都是雕徽硯的行家,他家的徽硯遠銷日本和馬來西亞等國家,在杭州也有他的專賣店。他說,杭州畫家多,特別是西湖邊的西泠印社的書畫家們,特別喜歡他家的徽硯。他索性放下手中活,介紹起陳列在工鋪里的歙硯的成品來,說:這是溪邊農婦翹首等待她的男人歸來,取材的就是自家門口,有一次,他看見一位農婦遲遲不肯離開溪邊,原來是在等待她的男人,那張望的神情令他萌動創作的愿望;這是水中獨立的云鶴,嘴里叼個鯉魚呢;這是新安江的風光,高山流水;這是滿天紅霞,也是我自己發現的。

這那里是一方方石硯,分明是一曲曲無聲的音樂,是一首首婉約的詩歌,是一幅幅精彩的山水畫,這一方方小小的石硯蘊涵著深厚的文化底韻,更是歙縣人藝術創新精神的延續。

(攝影謝昭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