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Ｍ的孤獨

ＢＹ　靈　子

那些苦痛、尷尬、含蓄、自憐,一切都可簡化為寫信、寄出、等待、閱讀、再寫信的循環。他們終于因著幾張輕飄飄的紙張,在茫茫塵世間找到一絲自我的存在感。

我一直幻想著與某位朋友開始手寫信的來往,尤其在每次接到的信無一例外全是銀行賬單的時候。在這個離開電腦屏幕就感到被遺忘的年代,端坐在書桌前慢慢寫字是否一種奢侈的享受呢?更別提那種將信小心翼翼投到郵筒、自那一刻起默默掐算收信的日期、回信久久不至心里的各種焦慮和想象,以及終于收到回音屏住呼吸撕開信封的心情了。

單是想想,我已覺得沉醉,但,也僅是想想而已。始終未曾找到合適的寫信對象,朋友們要么三天兩頭在網絡上遇到,再鴻雁來往似乎矯情,要么忙得天昏地暗很少聯系,寫信不僅唐突也徒增對方負擔。于是我至今仍停留在臆想階段,倒是先看到一部相關的動畫片,講述大洋兩岸兩個筆友的悠長友誼和瑣碎人生。

Mary,一個澳大利亞小女孩,無聊時閑翻電話黃頁,隨手找到一個地址寫信過去,還好心地附上巧克力。這么巧收信的美國大叔Max也是巧克力愛好者,兩人迅速找到更多共同話題,一寫就是20年。

在我看來,Mary的人生未免太悲慘了些:從小額頭上長著難看的胎記,處處受同學譏諷;父親在她年幼時忙于工作無心顧家,終于退休后又不慎失足意外死亡;母親酗酒過度誤服毒藥跟著離世;終于與暗戀已久的心上人結婚,對方卻在發現自己是同性戀后跟新西蘭筆友私奔了……

誰知Max的生活也好不到哪兒去,孤獨、自閉、脆弱、敏感,童年家庭不幸,長大也從未感受過友情的溫暖,好不容易幸運地中了次樂透大獎,除了買一屋子巧克力之外也不知道怎么花……人說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卻原來,不幸也可以如此相似。不過是換了時間、地點和性別,Mary的人生與幾十年前的Max幾無差異。

兩個孤獨的M偶爾相遇,難免撞出璀璨的火花。他們將對方引為知己,互訴生活中各種遭遇和難為外人道來的心情。生活變得如此輕易,那些苦痛、尷尬、含蓄、自憐,一切都可簡化為寫信、寄出、等待、閱讀、再寫信的循環。他們終于因著幾張輕飄飄的紙張,在茫茫塵世間找到一絲自我的存在感。

然而失敗的人生是經不住拷問的。在小Mary不斷拋出各種諸如“你有幾個朋友?”“愛情是什么?”“你結婚了嗎?”的問題時,Max終于抵抗不住對前半生灰澀經歷的回憶和畏懼,蜷縮于墻角板凳上瑟瑟發抖的老辦法再也沒法緩解他的壓力,最終他不得不進入精神病院療養度日。

Mary在這段經歷的啟發下,決心研究如Max一樣活在失敗陰影下的人們,找出他們的病因及最佳解決辦法。她順利拿出成果、出書、簽售,以素未謀面的好朋友作為剖析病例。Max則深為此事感到自己的被利用和被背叛,自此斷絕了與小筆友的聯系。人生剛剛有起色的Mary大為受挫,自此酗酒、消沉、得過且過,兩段人生又一次走上相仿的軌跡。

接下來的冰釋前嫌、重歸于好并不難猜到,結局算不上幸福美好,但總歸回到了正常人生的安寧。故事本就簡單得沒什么高潮,就如同它采取的黏土動畫形式,看上去那么質樸、笨拙、平凡,但其中卻包含著同樣平凡的我們一眼就可辨認出的溫暖。

或許,最溫暖的當數片頭那幾個常見的字,“根據真實故事改編”。據說這是導演本人的親身經歷,20年的書信情誼陪伴著一個女孩子的成長,這樣浪漫而不可期許的情節居然是真的,這本身已是大大的鼓勵了。

我還在想自己能給誰寫封信,以手寫的笨拙方式換一點異地的牽掛。最近聽聞臺灣的龍應臺女士與大兒子3年的通信結集出版后,已成為中學生家長們的必讀書目,以此了解如今的高中生們內心都是何種想法。設若將來我也能把未來幾年的書信結集,當可作為“當代小白領心路歷程剖析案例”吧,也算是有了一點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