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被玷污與被拋棄的

趙瑞琦

在短暫的20世紀里，“20年休戰”后第二次世界大戰再次爆發的教訓和德日意三個前法西斯國家成功改造的經驗，使美國的當權者深信：祛除威脅的和平，不僅需要軍事勝利，更需要政治轉型。

于是，在2001年驅逐塔利班后，美國政府在阿富汗的目標逐漸成形：在喀布爾建立合法、有效、民主的政府，為對政治幻滅的人民提供正義、安全和基本服務，以打敗在阿富汗與巴基斯坦的基地組織和塔利班，并防止它們卷土重來。然而，知易行難。8年過去了，阿富汗既無穩定亦無民主，遑論繁榮，反政府力量與恐怖組織不斷逞兇，愈演愈烈，普通民眾仍在失望中煎熬。原本被寄予厚望的2009年大選終逃不脫被質疑的命運，民主仍然是鏡花水月：選前候選人們各出機杼的賣力吆喝，曾被視作阿富汗晦暗不明前景中的一絲亮光，但塵埃落定后卻發現，光亮不過是山洞里撲面而來卻轉瞬即逝的火車。第一輪大選的舞弊叢生與第二輪大選的無疾而終造成了很多新問題。新舊問題糾結起來，形成一種困局，使美國的影響能力大打折扣，使其戰略目標的實現更加遙遙無期。

舊瓶難裝新酒

就像阿卜杜拉對短時間內由原班人馬組織第二輪選舉能否實現公正缺乏信心一樣，在第二個任期內，卡爾扎伊在執政基礎不變的情況下，執政能力與影響力仍然有限，無能與腐敗也難以改觀，難以擺脫“喀布爾市市長”的舊稱。

對卡爾扎伊當選總統程序不合法及選舉舞弊的質疑，已經使很多地方的大員和民眾，尤其是投票反對卡爾扎伊的人，都在努力與他保持距離。阿富汗很多最富裕和安全的地區都投票支持阿卜杜拉，這些地方的人們都對一個孱弱的、敵對的中央政府未來如何對待他們心存疑慮：放松管控將受到歡迎，鐵腕將遭到反對。這樣，盡管在阿富汗目前的局勢下需要一個強有力的政府來管控全局，但現實束縛住了卡爾扎伊的手腳，姑且不論其能力與意愿如何。

通過拉攏部族長老們所獲得的支持可能會越來越小。在傳統上，由于部落文化盛行，阿富汗很多人的忠誠是獻給個人而不是某個機構或國家的。于是，一直以來，卡爾扎伊都通過利益輸送甚至是違背法律大開后門的方式贏取阿富汗各地德高望重長老們的支持。然而，第一輪選舉顯示，很多阿富汗人如今已不再沿著族群與社區界線來判定他們的利益和保護者，而且，個人利益得到了更多關注。

選定備受指責、口碑不好的法希姆做副手。會使卡爾扎伊受到國際批評，成為他獲取西方支持的障礙。然而，卡爾扎伊也沒有更好的選擇。多年的政壇實踐使他明白：像法希姆這樣的強勢人物不在政府任職，會給自己造成更多的麻煩。于是，一直以來，他都努力與法希姆保持友好關系：2004年，卡爾扎伊授予法希姆終身元帥的頭銜，以作為他不當副總統的補償；2006年，任命法希姆為政府高級顧問；2009年初，在奧巴馬公開表示出對他的不信任后，卡爾扎伊迅速選定法希姆作為副手，以贏得軍隊將領的支持，穩住塔吉克族的票倉。姑且不論卡爾扎伊的做法是否像《紐約時報》所說的那樣是“玩火自焚”，至少法希姆對軍事與安全機關的巨大影響力，給美國人出了道難題：美軍若最終要撤出阿富汗，必須加強阿富汗的軍警力量，但是，這無疑又加強了“劣跡斑斑”的法希姆的影響力；況且，期待由治軍乏術的法希姆領頭去打敗塔利班，也無異于癡人說夢。

高壓招致怨恨

第一輪選舉引起的紛爭，已經分散了對塔利班和基地組織的注意力。日見傷亡士兵不斷增加，美國十分惱火。情急之下'一直以中立示人的美國，開始甩掉面具赤膊上陣，對阿富汗的兩大候選人直接采取高壓行動。

對于卡爾扎伊，美國逼其同意進行第二輪選舉，以獲取一個更可靠與合法的政府——美國政府認為，只有一個合法而負責的政府才能成為美國可信賴的伙伴。第一輪大選過后，很低的投票率和大規模的欺詐行為已經使選舉的可信性受到玷污，導致了政治危機與信心危機。于是，在聯合國主持的阿富汗選舉投訴委員會要求下，阿選舉委員會經重新計票，宣布卡爾扎伊的得票數未超過50％。這是一個政治決定，而非科學有效調查的結果。因為，在當時的安全條件下，阿富汗既沒有充分的時間也沒有足夠的技術手段來調查受到指控的超過2000家投票點的情況。難怪，卡爾扎伊在宣布同意進行選舉決賽的記者招待會上，絲毫沒有提及假票問題，也沒有從勝利者的立場上撤退，只是說是為了國家利益才同意進行第二輪選舉。

這是在外國巨大壓力脅迫下的無奈之舉。實際上，在記者招待會上，美國參議院外交委員會主席克里、聯合國特別代表艾德及美英法大使環伺在側，表情嚴肅。克里明言，經過了并不順利的會晤后，卡爾扎伊才最終同意進行第二輪選舉。其實，與眾多外國政要一起召開新聞發布會，卡爾扎伊也頗有深意：除了告訴對手他仍是美國政府“可靠的合作伙伴”外，就是要告訴國民，他是迫于壓力才同意進行第二輪選舉的，以獲取同情分。在第二輪選舉不戰而勝后，卡爾扎伊并沒有急著出來表態，而是以罕見的沉默來對那些“使事情復雜化”并在過去幾個月里污蔑過他的人表示抗議。

對于阿卜杜拉，美國逼其退選。除了權衡利弊外，阿卜杜拉退出第二輪選舉，將勝利拱手送予卡爾扎伊，也是在美國的壓力下做出的。這是希拉里訪巴期間，美國與巴基斯坦軍方達成協議的一部分。巴基斯坦軍方反對阿卜杜拉加入新的政府，認為這樣不利于同塔利班進行和談；同時，他們也認定阿卜杜拉是親印度的。為了獲取巴軍方的合作，阻止極端主義在巴國內滋生蔓延、避免其與阿富汗極端勢力形成呼應之勢，美國已經拋出很多胡蘿卜誘巴基斯坦重拳出擊，再犧牲一個阿卜杜拉也不是很難的事。于是，面對卡爾扎伊的不戰而勝，面臨強大壓力的阿卜杜拉也未置一詞，但其支持者卻聲言：卡爾扎伊勝之不武，這種方式難以解決阿富汗的問題——這無疑道出了阿卜杜拉的心聲。

美阿民心盡失

從軍隊對抗的角度而言，阿富汗戰爭結束8年了'伊拉克戰爭結束6年了。然而，美國的軍事力量仍被牢牢吸引在這兩個國家中。在伊拉克，美國的表現像個粗暴的占領者，導致反美主義盛行，對反叛力量的支持越來越廣；阿富汗形勢的惡化已殃及巴基斯坦，威脅著這個穆斯林人口眾多的有核國家的安全。這些后果，直接削弱當初美國發動軍事打擊的主要目標：消除對美國國家安全的威脅——正如奧巴馬所言：打阿富汗戰爭是為了防止“9-11”重演。在看不到局勢好轉的情況下，腐敗的政府、泛濫的毒品交易、卷土重來的塔利班以及不斷上升的美軍傷亡數字，都使得美國國內多數民眾開始反對阿富汗戰爭。駐阿美軍和北約援軍最高指揮官斯坦利·麥克里斯特爾關于及時投入更多兵力和其他資源，以戰勝反政府武裝”的要求恐將面臨強大阻力。

阿富汗的民心向背更糟。根據美國的反叛亂理念，關鍵在于贏得當地民眾的人心與感情而并非“殺盡壞人”。如何贏得阿富汗民心、在阿富汗民眾中間找到可靠的合作者。應該是美國對阿戰略的重心。然而，8年過去了，在美國和北約軍隊保護下，對阿富汗普羅大眾來說至關重要的基本公眾產品——安全仍然稀缺。如果安全得不到保障，生命將是危險的、粗野的和短暫的。能為阿富汗民眾提供安全的最近一個政府是塔利班。盡管當時塔利班使國家破產并且在國際舞臺上是一個“賤民”，但是，在經歷了惡夢般可能被隨時搶劫或殺害的內戰之后，這種安全在當時很重要。部分民眾的懷舊之思，為塔利班的存在與壯大提供了必要的民間支持。缺乏權威性的新政府已經喚不起民眾的希望：在公眾已經對政府和聯軍保護他們免受塔利班襲擊失去信心的情況下，如果腐敗、毒品和裙帶關系仍然無處不在，民心向背問題將成為美國戰略最大的掣肘因素。

在二戰結束8年后的1953年，德國與日本已經在美國占領當局的管制下走上繁榮發展之路。但是，主要戰事結束8年后的2009年，阿富汗的局勢卻依然糟糕。歷史上的成功經驗如何與時俱進，美國人需要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