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暴力到和平

楊　軍

162年前，世界上第一個共產黨成立，由馬克思和恩格斯起草綱領，這就是著名的《共產黨宣言》。162年過去了，從第一國際到第四國際，從“十月革命”到蘇聯解體，從20世紀早期的大蕭條到21世紀的金融危機，在這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共存的100多年里，世界經歷了無數戰火和運動的洗滌，人類社會也幾經變遷，共產主義的幽靈依然在游蕩，資本主義的喪鐘還是沒有敲響。曾由蘇聯負責的東歐發生劇變之后，國際共產主義運動陷入了低潮。近20年過去了。曾由中國負責的東南亞諸國狀況又如何呢?

從兩個中心到各自為政

《南風窗》：在國際共運史上，在蘇聯解體之前。中國和蘇聯曾經是兩個中心，這一格局是如何形成的?

高放：這應該說是1949年底毛澤東和斯大林莫斯科會談達成的默契。在蘇聯解體之前，共產主義運動一直是由國際組織統一領導。1876年第一國際解散了，1914年第二國際分化了，俄國十月革命勝利后，由俄國共產黨發起，在1919年3月成立了第三國際，也就是共產國際。中國共產黨就是在第三國際幫助下成立的。1943年，二戰期間，蘇聯為了更好地聯合英、美、法等國反法西斯，所以1943年共產國際解散了。取而代之的，是1947年成立的幾國共產黨情報局，創立之初有9個國家的共產黨參加，全是歐洲的共產黨。后來南斯拉夫因對實行蘇聯模式提出異議，被情報局清除，只剩下8個國家，稱為幾國共產黨情報局。這8國中，當時除了在法國和意大利革命還沒有勝利，其它國家都已經是共產黨執政。

1949年底，毛澤東第一次到蘇聯訪問，在和斯大林的會談中，毛澤東提出，中國共產黨是不是也參加幾國共產黨情報局?斯大林明確表示，因為8國全是歐洲國家，中國還是不要參加了。不過斯大林提出，蘇共著重負責參加情報局的東南歐的共產黨，希望中共負責東南亞的共產黨，意思是東南亞歸中國協調領導。按照莫斯科會談達成的默契，中國一直對東南亞的共產黨幫助比較多。但中蘇負責范圍的劃分并不是那么絕對的。上世紀50年代后期至中國改革開放前，國際共運明顯呈現中蘇兩個中心，造成了分裂，一些國家甚至出現了兩個共產黨，分別跟隨中國和蘇聯。

通過幾十年的實踐，我們看到歷史的結局：1989年到1992年，東南歐幾乎全軍覆沒，現在還保留共產黨名稱的只有捷克的共產黨，但其指導思想也轉向了民主社會主義。中國負責的，現在除了越南和老撾還是共產黨執政外，東盟10個國家其它8個國家的共產黨都覆沒了。

現在回頭看，1991年蘇聯解體之后，共產主義運動在中國周邊國家和全世界一個顯著的新特點就是，各國共產黨獨立自主發展，不再由統一的中心指揮領導。1986年，鄧小平在一次和日本人的談話中，說國際共產主義運動沒有中心，各國黨應該獨立自主發展。中國共產黨明確提出黨與黨關系的四大原則，即獨立自主，完全平等，互相尊重，互不干涉內部事務。

《南風窗》：現在中國周邊國家的共產黨發展如何?

高放：中國周邊國家中，和中國領土接壤的有15個國家，還有8個國家和中國隔海或隔山相望。這23個國家中，只有不丹歷史上沒有過共產黨，其它國家都曾經成立過共產黨。現在中國周邊還有共產黨的國家共有9個，大體可以分為三類，一類是和中國相近的，共產黨長期執政的國家，有越南、朝鮮和老撾；一類是共產黨半執政的國家，包括印度和尼泊爾；還有4個國家的共產黨基本處于在野狀態，有俄羅斯、日本、哈薩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

在共產黨長期執政的國家中。越南和中國最為接近，越南共產黨也是中國周邊國家中僅次于朝鮮的最大共產黨。老撾只有500多萬人，共產黨員不足10萬人，原來叫印支黨，是越南共產黨的一部90老撾國家整體發展比較落后，現在有超過30％的人還信仰原始宗教，信佛教的占60％。朝鮮現在依然實行蘇聯模式，蘇聯解體的時候，之所以沒有像東歐諸國一樣隨之垮臺，是因為朝鮮在中蘇論戰中一直保持中立，與蘇聯保持距離。現在朝鮮最關心的是金正日之后會有什么樣的變化。

共產黨半執政的國家是指：共產黨在該國曾短期執政或在部分省份取得執政權。在國內屬于在野黨的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在國內都是小黨。現在日本共產黨是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中力量最大的共產黨，在眾議院中有9個席位。金融危機后，共產黨受到關注，目前日本國內加入共產黨的人數在以每個月1000人的速度增加。蘇聯解體前，在1991年，蘇共還有1500萬黨員，解體后影響力在減弱。1992年成立的俄羅斯聯邦共產黨有50萬人，在杜馬中還有一定勢力。蘇聯解體后，哈薩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獨立出來，當時哈共和塔共宣布脫離蘇共自己獨立，改名為社會黨，黨內一些人對改名為社會黨很不滿意，重新建立哈共和塔共，繼續合法斗爭，在議會中也爭取到一些席位。塔共影響比哈共大，曾支持拉赫莫諾夫(中間派)當選為塔吉克斯坦共和國總統，但是1998年后，隨著右翼政黨上臺，塔共受到壓制。

共產黨的分化

《南風窗》：在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不再有統一的指揮領導中心后，各國共產黨都走上了自己的發展道路，和1991年之前相比，共產黨的發展出現了哪些大的變化?

高放：各國共產黨開始獨立自主探索后，共產黨的指導思想也多種多樣，對馬克思主義和科學社會主義的理解也不一樣。造成的結果就是黨本身也多樣化了。并出現了一個國家不只一個共產黨的現象，有的國家甚至會有好幾個共產黨。這都突破了傳統模式。現在俄羅斯有6個共產黨，最大的叫俄聯邦共產黨；印度有4個共產黨，日本有3個共產黨，尼泊爾甚至有十幾個共產黨。

多樣化也突破了歷史的框框。1919年成立共產國際后，好多國家不只成立一個共產黨，美國就成立了兩個，但是各國共產黨必須是共產國際的支部，兩個共產黨都申請加入國際。共產國際要求它們合并。1920年，共產國際第二次代表大會明確規定，一個國家只許有一個共產黨，有兩個以上的都要求合并。這用意是好的，為了加強團結，力量不要分散。但副作用也很大，各國黨制定綱領路線方針的時候，難免有不同看法，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按民主集中制原則，應該民主討論，少數服從多數，但人們有不同看法后，很難做到這點。這就加劇了黨內矛盾和斗爭，最終導致掌握黨內權力者把不服從的開除出黨，排除異己。黨內斗爭非常殘酷，被開除的往往被置于死地，因為絕不允許再成立一個新的共產黨。原先屬于第三國際的黨，所在國中都只有一個共產黨。現在意見不同可以另外成立一個新的黨。有進步的是，黨內有不同意見還允許存在。

《南風窗》：在中國周邊還存在共產黨的9個國家中，每個國家共產黨的發展都不完全一樣?

高放：現在因為沒有統一的指揮領導中

心了。各國都根據自己的情況獨自發展，所以發展情況不盡相同。很重要的一點歷史經驗是，這些國家的共產黨，原來不能真正把馬克思主義和本國實際相結合，獨立自主去探索本國怎樣走向社會主義，而是主要依靠蘇聯和中國的幫助。但中蘇都犯了輸出革命的錯誤，把自己的模式擴大了。靠長期的武裝斗爭和游擊斗爭奪取政權，現在看來已經不太合適。從歷史發展來看，一個國家發展共產主義只依靠外來的幫助，是不太可能成功的。

各國都在沿著自己的道路發展。比如越南共產黨的執政理念和1945年建國之初相比，發生了很大變化。越南的改革開放取得了很大成就。目前越南雖然也存在嚴重的腐敗等發展中的問題，但越南的社會主義民主發展比較快，政治體制改革推進得也比較快。早在2001年，越南便取消了政治局常委，黨的日常工作由書記處負責。實行黨政分開，總書記是專職，不在國家和軍隊兼職，所以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處理黨內事務，普通黨員可以通過電話等方式預約，直接面見總書記。越南黨規定，中央委員只能連任一屆，65歲必須退休，超過55歲不準進入中央委員會。

俄共很響亮地提出要建立2l世紀社會主義，但是拿不出多少新的方案，缺少具體內容，這表明它和原來蘇聯共產黨難以劃清界限。俄共甚至主張恢復蘇聯，恢復蘇維埃制度，所以沒有得到太多人認同。俄共黨員人數也從50多萬降到了15萬左右。

重新認識幾個主義

《南風窗》：蘇聯解體之后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呈現新的特點，社會黨和共產黨的關系好像正逐漸由敵對轉向了共存互容?

高放：共產黨的傳統觀念認為資本主義危機重重，要退出世界舞臺了，所以要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用暴力推翻資本主義。現在總結歷史經驗，目前這一點是做不到了口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仍然沒有過時，還能發展。金融危機不會使資本主義滅亡，只會使其通過調適變得更強盛。現在資本主義國家的社會主義因素在增長，比如，維護勞苦大眾的利益。勞苦大眾不僅生活能維持，還能改善，沒有多少人還要搞暴力革命。現在美國和歐洲、日本有矛盾，但絕不會再發生兩個資本主義列強集團之間的戰爭。

現在要重新認識封建主義、資本主義、社會主義、共產主義。資本主義還有相當強的生命力，現在的資本主義是社會資本主義，盡管危機重重，絕不會短期滅亡，想消滅絕對做不到，世界革命搞不起來。對待這樣的資本主義就不是搞世界革命，而是因勢利導，逐步改良推進，和平漸進。當今和平與發展是世界主題，馬克思主張的暴力革命、不斷革命、世界革命看來都難以實現，應該改成和平改良、不斷改良、世界改良。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過去我們是號召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搞世界革命，現在應該改為號召全世界勞動者聯合起來逐步改良。但這不等于改良主義，改良主義是停留在資本主義范疇內，我們是推進到社會主義，是通過逐步改良達到完成革命的目的，就是社會主義取代資本主義。重新認識就知道共產主義應該怎么搞，共產黨應該怎么發展。

對社會主義也要有新的認識，絕不能再搞蘇聯模式，不能急于求成。共產黨受封建主義影響太深。蘇聯共產黨和中國共產黨都是在封建專制主義傳統很深的國家發展起來的，個人集權、個人崇拜、忠君思想、官本位、小農意識等都滲透到他們的思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