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用身體去抵債

江南布衣

1

在少陵路的公交站臺上，我遭到7搶劫，劫匪扯下我的包奪路狂奔，然后一個男人橫刀立馬，一個掃堂腿將劫匪拿下。

這個男人就是賴天東，按道理，我對他說十聲或一百聲感謝，然后再請他吃一頓飯，可是賴天東大義凜然地拒絕了我的飯局，卻固執地要了我的電話號碼。憑經驗，我一看這個男人的眼睛。就知道麻煩來了。

不是我對艷遇沒有興趣，而是，我對賴天東這樣的艷遇沒有興趣，因為我不喜歡把襯衣紐扣一直扣到下巴上的男人。

自從要到了我的電話號碼，這個男人便一天打三次，每次都問我同樣的問題，你吃飯了嗎?

然而這個無聊到每次聽他電話就眼皮犯困的男人，卻明目張膽地表達了追求我的意愿。有一天，賴天東給我提來一大桶食用油。正當我要推辭的時候，這個男人說，今天超市大減價，一桶油只要七十五塊，我幫你搶購了一桶，你付我七十就好了。

那天我穿著睡衣把著門，仔細研究了我的這位追求者，他仍然穿一件扣子扣到下巴的白襯衣，發型和氣味都十分窩囊，而且渾身汗涔涔的，連鼻孔都在往外冒汗。

那天我對賴天東說，我付你一百塊，請你立刻在我面前消失。

2

賴天東當然沒有消失，后來我也就懶得趕他。因為我正在絞盡腦汁地準備發財。

發財的思路，是一個叫魏金的男人提供給我的，我們相識于一個酒肉場合，他和我各自霸領著男酒圣和女酒圣的名頭，于是惺惺相惜。魏金說他準備找人合股，花六十萬買一條從成都到華陽的公交線路來運營，一年后，賺足兩百萬。

魏金并沒有游說我入股，可是我被誘惑了，我經常被誘惑，卻因為沒有本錢，所以常常與發財的機會失之交臂。

我在這時想到了賴天東。鐵公雞只是不肯拔毛，并不代表它沒有毛。

我請賴天東來吃飯，做了許多的好菜，辣子雞丁，紅燒桂魚，水煮肉片和櫻桃肉，我想賴天東這樣的人，估計八百年都沒吃過一頓由女人做的飯。

我還打扮了一下，頭發服服帖帖地梳成馬尾，臉上沒有化妝，穿最家常的針織外套和布裙子，美食，賢婦，溫馨的家庭氛圍，我知道這一切的氣場，對于賴天東來說，是絕殺。

所以當我小心翼翼地提出借錢時，賴天東囁嚅著說，我只有十萬塊。

他馬上又補充說，你得打個借條，一年內歸還。

這話就到此為止了。我不說話，賴天東也不說話，只管惡狠狠地吃著飯，下筷如雨。

這一刻，惡狠狠的賴天東感動了我。十萬元對他來說，不知是摳了多少個日夜才積累起來的財富。可是他說借就借了。我以為他對我只是隨便追一追，沒想到他肯對我這么好。

我這個人，基本沒有被人如此真摯地對待過，所以才被感動。我一感動就壞了，就要以身相許，像賴天東這么好的男人，就算許一許也無所謂。

我把臉湊到離賴天東很近的地方，近到可以聽見他拉風箱一般激烈的呼吸。

賴天東大概被我嚇到了，因為我忽然扭著身體就過來了，我的針織外套不見了，我的頭發也散開了，我看上去，就是一個欲愛女神。然后賴天東被鼓動，他把身體做出伏擊的姿勢，目光炯炯地迎上來，喉結大幅度地上下滑動，燈在這時卻啪一聲壞掉，屋子里頓時陷入黑暗。賴天東在黑暗里終于來了勇氣，他像只饑餓的兔子，捧著我的臉張嘴欲咬，卻不知如何下口。我只好順著他的節奏，一點一點地入侵，我的手，我的唇，我細膩的呼吸，此刻都要了他的命。我們是成年男女，我們在做水到渠成的事。然而，燈光卻在此時不知好歹地亮起來，然后賴天東像踩在了彈簧上，劇烈地彈了起來，明亮的屋子里，他的衣服好好的在身上，我卻已經脫得狼狽不堪。

賴天東看著衣衫不整的我，居然說，我回去了。

羞憤襲來，困惑散去，賴天東終歸是賴天東，他始終惦記著他的錢，所以在最緊要的關頭，他大約想到如果和我上了床，那么這借出去的錢便要不回來了。

我冷冷地盯著這個男人，我說，放心，這錢我會還你的，老娘還沒有淪落到和男人睡覺要收錢的地步。

3

我承認我被賴天東傷了自尊心。那天賴天東走后我很懊惱。我覺得在這個男人面前失了身份，后來便貨真價實的恨上7他。

我現在的身份，是華客運輸公司的副總經理。賴天東的十萬元，加上我自己的七萬元，又讓我媽找朋友借了一點，湊足了三十萬，從魏金手里分了半條運營線路。我對這行一竅不通，全憑魏金打理，而魏金說，你每天惟一要做的事，就是坐在家里等天上掉錢。

我的人生理想，正是坐在家里等天上掉錢。

魏金是個交游廣闊，四通八達的人，長得也不難看，至少不會把襯衣扣子一直扣到下巴上。可是有一天，這個男人忽然提出要上我家坐坐，最好能吃上我親手做的飯，我一聽就知道，麻煩又來了。

我是寂寞的，可是寂寞并不代表我很隨便。

我拒絕了魏金，可是我不能得罪他。所以我使用的方法是不斷地要求賴天東出入我家所以每次魏金一來，都能看到賴天東雷打不動地在我的窗臺上澆花，并穿著我的大拖鞋。賴天東傻就傻在他居然看不出我正在進行一場戰爭，他每次都樂呵呵地給魏金泡茶，遞煙，小心翼翼地侍候這位金主。

我想魏金作為一個生意人，他應該懂得的道理是，和生意伙伴在男女關系上牽扯不清，是最不聰明，最不上道的事。

然而我沒想到的是，魏金并不是一個生意人。他在碰了幾次賴天東的大鼻頭后人間蒸發，在此之前，我剛剛把三十萬元打進他的賬戶。

魏金是個騙子，主業騙財，方便的話再騙騙色。根本就沒有所謂的運營線路。

我天真的腦袋瓜，讓我栽了二十五年人生里的第N個跟頭。而這個跟頭，跌得我很痛。

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賴天東會殺了我。

我居然不敢想象賴天東的痛苦。賴天東在單親家庭長大，他的母親最窮的時候用鄰居丟棄的蔥皮炒白飯應付一日三餐。所以賴天東的摳門，是一種辛酸的摳門，他嘗過許多生活的苦，不像我，只知道整天做著不切實際的發財夢。

我忽然很為他心疼。

4

我再次請賴天東吃飯。照例是辣子雞丁，紅燒桂魚，水煮肉片和櫻桃內，還多了一瓶紅酒。我說賴天東，今天我們不醉不散。

賴天東很高興，一高興就喝了許多酒，酒一嚼多，話也多了。他說，那天我不是想拒絕你，我只是不想趁人之危。

賴天東真是羅嗦，這一件事，他嘮叨了不下十回，其實我早就知道他的理由是真心的，就如他心疼他的十萬塊錢，也是真心的。

我無法還掉賴天東的錢了，可是這個事實，我沒有勇氣說給他聽。所以，我只能勸他喝酒，我把杯子一次次捧到他嘴邊，于是他不得不喝，于是終于把他灌得忘乎所以。

他居然敢伸出手來，直接摸到我的臉上，說，你真漂亮。

賴天東沒有撒謊，我今天的確很漂亮，用心地化了妝，穿了勒出驕傲線條的小衣服。

我說，我的衣服一拉帶子就掉，你信不信?

賴天東不信，于是我就拉給他看，絲帶一抽，衣服就從肩膀那里滑下來，然后賴天東再次像踩到彈簧一樣跳起來，只是這一次，他沒有奪門逃走，而是退后兩步，看一看，再走近兩步，看一看。

我拉起他的手，慢慢拉到自己身上來，我讓他摸那個心跳得很急的地方。于是他便像個大夫一樣，認真地摸索下去。我把自己在地板上徐徐展開，看著他的眼睛，他的臉，慢慢地朝我逼視而來，越來越近。

這一夜是惟一的。惟一的坦蕩，惟一的真摯，惟一的感動，惟一的，愛情。

5

我離開了，在敗光賴天東的錢以后，或者說，在把自己交付給他以后。

賴天東一定會很憤怒的，因為他一定認為我值不了十萬塊，憑什么就自作主張地用自己的身體來抵債。可是我沒有辦法，我不敢面對他的絕望，我深深懂得那些錢，對這個男人意味著什么。

所以只有逃跑。跑到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直到所有人都忘了我。

直到我接到媽媽的電話，她說，討債的人把我的門檻都要壓斷了，你要還是人的話，就給我回來。

電話就此掛斷，我的母親因為我，差點被人逼得上吊，我能不回去嗎?

我只好回去，我以為家里會有一屋子的債主，可是我只看見了賴天東。看見他時，他正在廚房煎魚，而我的母親，則坐在客廳繡十字繡。

這哪里是討債的場景，怎么看都是一幅天倫之樂圖。

賴天東用他全部的積蓄替我還了債，現在我一共欠了他二十三萬，他是我惟一的債主，而他站在那里，愣愣地看著我，等著我打發。

我盯著賴天東，賴天東卻半點沒有債主的樣子，反而禁不住我的目光。心虛地放下鍋鏟。

我想笑一笑，把架勢端出來，卻最終哭了，我哭著說，你之前說有十萬，現在又說有二十三萬，你這死男人到底有多少私房錢?

賴天東的手在圍裙上搓了又搓，總算下了決心，大聲地說，不多，不過娶你足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