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的心機

孫文泱

貞觀之治的成功，原因之一即在于君臣相得，這一點沒有爭議，只是有意無意間被夸大了。

看看李世民如何處理與尉遲恭、房玄齡這些心腹大臣的關(guān)系，其中的微妙，大可玩味。

貞觀六年（632）在李世民的出生地武功舉行宴會，憶往昔崢嶸歲月，看今朝豪情滿懷。宴會上，尉遲恭想起自己無論是在戰(zhàn)場上浴血奮戰(zhàn)還是在玄武門政變的激戰(zhàn)中的赫赫戰(zhàn)功，有些興奮有些激動也有些失落，對“次序”排在自己之前的某公不滿：“你有什么功勞？憑什么排在我前面？”座次排在尉遲恭之下的李道宗，是當(dāng)今皇帝李世民的堂弟，跟隨李世民打天下，頗有一點功勞的，看到尉遲恭發(fā)飆，過來勸解幾句。哪想到尉遲恭喝高了以后根本不能控制自己，動手就打。結(jié)果李道宗一只眼睛險些被打瞎了。事情鬧大了，李世民很不高興，宴會在不愉快的氣氛中提前結(jié)束。下來，李世民和尉遲有一次談話，對這位功勛卓著的名臣，李世民諄諄教導(dǎo)：“對于漢高祖劉邦誅殺功臣，我是持批評態(tài)度的，希望能與各位功臣共享富貴。可是你在官任上屢屢有違法行為，從你這里我想到，韓信、彭越被漢高祖劉邦殺掉不是沒有理由的，不是劉邦的責(zé)任。國家的治理就是靠賞功和罰過而已，非分的恩典不是可以常有的，你可要好自為之，不要將來后悔！”經(jīng)過這一番談話，尉遲恭就很注意檢點，收斂多了。

貞觀十三年（639）兩人又有一次談話。李世民說：“有人說你造反，是怎么回事？”尉遲恭聽了憋了一肚子氣：“說為臣要造反是真的！當(dāng)年臣跟隨陛下征伐四方，身經(jīng)百戰(zhàn)，僥幸不死，才有今天。如今天下安定，卻懷疑我要造反？”說著，還解開衣裳，露出一道道傷疤。李世民看了聽了也感動起來：“我不懷疑你，才和你說這事。你還有啥想不開的？”

同樣的故事，在房玄齡身上演繹的是另一個版本。

《資治通鑒》記錄了房玄齡在貞觀年間的三次停職的故事。一次在貞觀二十年（646），房玄齡因為小錯被勒令停職回家反省。為此褚遂良上書勸諫：“房玄齡從隋末李家太原起兵就跟隨陛下，特別是武德末年玄武門政變時參與決策，貞觀初年選用賢能建立貞觀政治格局，若論臣下勤勉，房玄齡應(yīng)推第一。這樣的人才，如果不是他有謀反等重罪，是不應(yīng)該遺棄的。就算他年老體衰，也只能勸說他退休養(yǎng)老，按禮請退；不能因為些許小過失，就摒棄元勛老臣。”李世民聽了，立即召房玄齡入宮議事。

沒多久，房玄齡再次犯錯“避位”回家，這一回還是沒有記載是什么錯，但進程很微妙。史書上只說，過了一陣，皇上駕幸芙蓉園，房玄齡得到消息，立即命令子弟灑掃門庭，因為他知道皇上會駕臨房家。果然，皇上李世民給自己找一臺階，“順路”來到房家，然后“順便”帶著房玄齡一起回到宮中。

在貞觀十年（636）長孫皇后病故時，綜述長孫氏品德事跡時，《資治通鑒》提到有一次房玄齡因為受到批評停職回家。長孫皇后知道了，對李世民說：“玄齡事奉陛下已經(jīng)很久，嚴(yán)謹(jǐn)小心；朝廷機密，從未泄露。所以，沒有特殊的原因，希望陛下不要舍棄他。”

據(jù)史書記載，房玄齡實在是一極小心謹(jǐn)慎之人。兒子房遺愛娶了皇帝的女兒高陽公主，女兒嫁給了李世民的弟弟（韓王），他深深懂得滿招損謙受益的道理，在皇帝授予“太子少師”職銜時，上表請求解除機要職務(wù)退出權(quán)力中樞，不僅得不到皇帝的批準(zhǔn)，而且還下詔命令他不得繼續(xù)上表就同一問題請求不已，沒有辦法他只好接受任命。作為宰相兼任太子的老師，聲望的意義多于實際的意義，但當(dāng)太子準(zhǔn)備儀仗隊要正式拜見老師的時候，房玄齡還是沒有敢前去接受這樣的禮遇，他返回了。因此，房玄齡受到當(dāng)時輿論的贊揚，認(rèn)為他有謙讓的美德。

李世民的舉動合乎君王南面之術(shù)，是君主操控臣下的基本伎倆，是常用手段，恩威并施，胡蘿卜加大棒。皇帝必須隨時感覺到自己對權(quán)力的絕對控制，隨時顯示皇權(quán)的權(quán)威。臣下則必須知道皇帝的底線，適可而止，激流勇退。政治第一，友誼第二。

貞觀十九年（645），李世民御駕親征遼東，命令皇太子在定州監(jiān)國，房玄齡在長安留守，得以便宜行事，不須奏請。有人前往留守辦公室，聲稱要告密。房玄齡問你要告誰？得到的回答是：“告您。”房玄齡馬上把此人送到前線給李世民處理。李世民聽到報告說有留守送來告發(fā)有人謀反的事，令人持刀列隊，押上告密人，問他要告誰，回答：“房玄齡。”李世民早已料到這是怎么回事，立即大喊一聲，令將此人腰斬，然后下璽書批評房玄齡不能當(dāng)機立斷。

這是貞觀君臣博弈又一個極有意思的實例，雙方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但都要按規(guī)則把自己的角色演好演到位，演繹成教科書式的經(jīng)典。李世民要給房玄齡充分的信任充分的權(quán)力，房玄齡要對得起皇上的信任；皇上要展示的是胸懷，臣下要表現(xiàn)的是忠誠和適度的謙卑。（摘自《學(xué)習(xí)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