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回首話當年

徐 楓

今逢新中國成立六十周年,哈爾濱文藝雜志社也已創建五十三年。五十三年里,命運和祖國一同經歷了興衰起落。

1956年領袖制定發展科學繁榮文藝的“百家爭鳴、百花齊放”方針,文藝事業如枯木逢春,文藝雜志社如雨后春筍萌發祖國遍地。哈爾濱文藝雜志社應運出世,創刊《哈爾濱文藝》月刊,請先輩郭沫若題寫刊名。我自市委機關調來任職,壯志在胸,誓為繁榮文藝事業竭誠盡力。領袖又發出號召,大鳴大放助黨整風,一再動員黨員帶頭,重申“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者無罪、聞者足戒”。舉國振奮,齊心響應。不料次年易調改腔,謂之“百家爭鳴歸根結底不過二家,資產階級一家,無產階級一家。”還說大鳴大放是“引蛇出洞”,一場反擊右派運動,如暴風卷席橫掃中華大地。全國報刊無一不被審查批判,文藝雜志尤甚。主編幾乎無不戴上欽定御制右字帽子。全國獲此桂冠者,官方統計為五十五萬二千八百七十六人。名列地富反壞之后,第五位階級敵人。打入另冊,施以專政。歷經滄桑先輩,尚未料想響應號召有此厄運,況我二十五歲不諳世事的無知小子。雖被引出蛇洞,幸未冠以右派帽子,只受黨內警告處分,下放農村勞動,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

風暴突起,世態大變,政客打手御用文痞搖身稱左,提棒狂掄,大施暴虐。姚文元以一篇受命檄文《備以錄忘》開始走紅,十年后,又以另一篇《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登峰造極。從此謊言假話充斥人間,真善噤若寒蟬?！皩懻鎸崱背蔀橛遗上螯h進攻最大罪行,口誅筆伐橫遭圍殲。于是,假大空取代真善美,文藝事業走入歧途。長篇小說《金光大道》及其短篇《彩霞集》成為典范之作。作者撰文大談創作經驗,把生活中的問題,反轉來寫,把黑暗改頭換面,虛構光明粉飾生活。此公也真有以假亂真本事,弄假成真,使人不由不信。以階級斗爭為綱之后,都得按此虛構。生活本不如此,只好無中生有憑空杜撰。從概念出發形成公式:書記不在家,主任犯錯誤,書記來糾正,揪出一特務。部隊作家說,部隊是無產階級可靠長城,如寫揪出一特務,則有損長城聲譽,只好向地方借個特務。

反右派運動之后,市文聯并入省文聯,《哈爾濱文藝》并入省刊《北方》,更名《北方文學》。

我在鄉下勞動,正是1958年貫徹總路線,全面大躍進、全國公社化、全民大煉鋼鐵。那時,狂熱致昏左之又左,“一天等于二十年、跑步進入共產主義”,大刮共產風。一平二調三收款,化小公為大公,一切集體化。大辦民兵師,社員農民按部隊建制,行動軍事化。辦食堂吃大鍋飯,砸鍋砍樹煉鋼鐵。以糧為綱,不許搞副業,割資本主義尾巴,取消自留地,不許養雞鴨。虛報產量,浮夸成風。廬山會議,彭德懷講了真話,反遭批判。我雖然緊緘鼻下未吐半句,也因未跟形勢昧心說假話而被批斗三個月。

貫徹只有外行才能領導內行,“摻沙子”,文聯新領導立功心切,抓右傾分子物色到我。望風捕影羅織罪名,揭發中說我推崇《茶花女》及其作者。大會小會逼我交代。領導還單獨找我談話,聲稱對我關心挽救,誘我上套。三個月后見無望,上報給我戴上右傾分子桂冠。未被批準,我又漏網。那場毀滅文化的“文化大革命”,五頂帽子之首,便是二次漏網。還有幸為我添彩,說我“具有海瑞性格,剛正不阿”,說我跟彭德懷一個鼻孔出氣,實在是高抬了我。

“文化大革命”后期,委任我為省進駐哈爾濱絕緣材料廠整黨建黨工作隊隊長。歷經二年,任務完成,被留在市革委宣傳組的大批判寫作班子。我極不適應這項工作,二年只字未寫。成立市文學創作評論室取代原文聯,再度由市委派來任職,復刊《哈爾濱文藝》重操舊業。改革開放,萬木復蘇,《哈爾濱文藝》以《小說林》、《詩林》新貌應世,有今日之輝煌,功在后來諸同仁。我雖兩度任職,無奈專政之下寸功難立。

當年與我共事同仁,年長于我者,有的則屬前輩,都已相繼戶籍轉至冥世。當今健在者不過兩三人,也已移居他鄉信息未通。兩世故友共度蹉跎,同舟共濟,常常懷念。今日故業新輝,也會使其欣然。

來函囑寫回憶感懷,匆草前情,遵囑復命。

我生性倔強,寧折不彎,不肯趨炎附勢,故一生坎坷由此所致。雖曾三遭劫難,仍不思改悔。

時光流逝,歲月匆匆,五十三年過去,彈指一揮間。曾有夙愿在胸,至今壯志未酬。只有熱望當今同仁,奮力圖強,再展英姿,銳意創新,重振文苑。

作者簡介:徐楓,出生于山東招遠縣。童年來哈爾濱就學。學生時代開始發表詩、散文和小說。

主編過《哈爾濱文藝》,并多年從事民間文學工作,名字被收進《當代文藝家名人錄》及《現代民間文學家詞典》。曾任哈爾濱市民間文藝家協會主席、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黑龍江省分會副主席、黑龍江省民俗學會副理事長,主持《中國民間故事集成》、《中國民間歌謠集成》和《中國諺語集成》黑龍江省卷的編纂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