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待一直嘆息

舞月飄雪

愛情就是這樣，一個等待，一個被等待，可如果不相愛，再等下去也不會有結果。因為，你不是他的戈多。

一

夕陽尚有一抹余光的時候，顧小惜撞見了白堂明。對方一臉無奈地站在她面前，可憐兮兮地遞過來一包方便面，說：“小惜，幫幫忙，快，我餓死了！”

白堂明就是這樣，晚餐總是不記得到食堂吃飯，要么打球耽誤了，要么就是在實驗室忘記了時間。然后他就會將方便面遞到顧小惜面前，仿佛顧小惜天生就是為他服務的。

換作以往，顧小惜是樂意的。但今天，她不樂意，因為白堂明今天之所以吃不上飯，是因為喬菲。那個傳說中的藝術系女友，本以為只是個緋聞，沒想到，她竟看到了他們在車站吻別，依依不舍，甚至車開走好久之后，白堂明的眼神都沒能收回來。

他是去給喬菲送行的，對方歡天喜地地去北京試鏡。

車站艷情的一幕讓顧小惜明白，自己努力這么久，始終在“廚娘”的角色邊緣徘徊。

“對不起，我也沒吃呢，你自己解決吧！”

白堂明不傻，看得出顧小惜的決絕，立即上前拉下她的手：“那，我請你出去吃，走！”

來不及掙扎，顧小惜就被對方拉著往校外的餐廳走，路上她拽了幾次手都以失敗告終。還未來得及墜下去的夕陽將他們映成有趣的剪影，然后就遇到了幾個同學，有人跟他們打招呼：“喲，浪漫的一對，又要出去消費呀？”

顧小惜這時就惱了，以前白堂明就喜歡這樣拉拉扯扯，不僅讓別人誤會，就連她自己也始終以為，她就是對方的正牌女友。可今天車站的一幕讓她明白，自己充其量是個替補！于是，她使勁掙脫對方，說：“放開！我們應該楚漢分明！”

白堂明回頭看看一臉憤怒的顧小惜，立即笑了，他好看的貝齒依然那么潔白：“我請你吃云南米粉，你喜歡多放辣椒的，對不對？”

只此一句，顧小惜的火氣便消了大半兒。不管怎樣，白堂明心里也是有自己的。進了餐廳，白堂明呼呼啦啦地吃著米粉，吃到一半突然記起什么似的，從褲兜里掏出兩張話劇票，說：“快吃，吃完我帶你看話劇，我這可是費了好大勁兒才從藝術系討來的。”

顧小惜抬頭看看那張已經皺成團的話劇票，火氣突然沒了。

二

演出的是塞繆爾·貝克特的荒誕戲《等待戈多》。

舞臺上的主人公有一句沒一句對著臺詞兒，很搞笑，卻總聽不出什么意思。

白堂明看得津津有味，不時地發笑，笑的時候甚至喜歡拍打顧小惜的手，每次都疼得顧小惜受不了，但她依然承受著，每疼痛一次，她便在心里安慰自己一次，想起跟白堂明一起走過的時光，她覺得，對方無時無刻不需要自己。比如，換洗的臟衣服，吃飯問題，還有更多的時候，他只是遇到一點點小問題，小傷心，也都要跑來跟自己分享。

顧小惜永遠記得那一次，白堂明最拿手的化學竟然拿了80分，他萬般沮喪地跑來跟顧小惜訴苦：“這下完了，我那化學系畢業的老爸非打死我不可！我那中文系畢業的老媽肯定也會諷刺說，一顆冉冉升起的化學之星說不定哪天就隕落了！”

想到這兒，顧小惜突然就樂了。她一樂出聲兒，白堂明便回頭看她，然后跟著笑：“好玩吧？這叫荒誕，也叫哲理。以前總聽我老媽念叨，今天一看，還真絕了！”

顧小惜暗暗地笑笑。她知道對方不明白自己在笑他，但也不想過多解釋。

白堂明也沒再追問，掉頭過去樂呵呵地看演出，他好看的貝齒始終外露著，給了顧小惜無限的期待，多想對方用潔白的牙齒咬下自己的紅唇，這想法，她已經憋了好久。

終于，話劇進入了尾聲，白堂明笑了一場又一場，顧小惜幻想了一次又一次。舞臺上的燈光開始暗淡，演員用最后的臺詞做著告別，旁白緩緩漾開：戈多是誰？誰是戈多？他們尋找的只是個夢想，只是每個人的夢想不同，所以他們的結局也就不一樣……

簡單的幾句話，將顧小惜的思緒扯了回來。她腦子里突然涌出一個想法，是到表白的時候了，自己應該跟白堂明說清楚，不應該再這樣不清不楚地走下去。

走出劇場，顧小惜清了清嗓子，鼓足勇氣想要表達，這時白堂明卻一臉可憐相地看著她。路燈下，他的表情像極了一個孩子，正是這種可憐相讓顧小惜總是能生出一些心疼的感覺，莫名地，想要幫助他。

“小惜，你還得幫我一個忙。”

“什么……忙？”

“喬菲臨走時一再囑咐我，一定幫她盯著她們系里的變化，可你知道，我去她們女生多的地方總是不方便……不如，你有時間幫我過去打聽一下，看那邊有什么新動向，回來再告訴我，成不成？”

顧小惜的心疼了一下。她知道，從今天起，這種疼不再是為白堂明，而是為自己。

三

明白了白堂明心里喜歡的不是自己，明白了自己的愛情未開花便已凋零，但顧小惜還是跑到了藝術系。

兩個系雖然在一個校園，卻隔著一座橋，兩條長路，加起來至少有三里路。那座橋的名字叫攜手橋，本來寓意應該是讓學子們攜手共進的，卻漸漸成了戀人們常去的地方，或留影，或約會，好不熱鬧，成片的柳蔭里，雙雙對對的情侶旁若無人地接吻。

顧小惜每天帶著難為情，穿過攜手橋，走過兩條被梧桐鋪滿的長路，走向藝術系。到了喬菲的宿舍樓下，她匆匆買了五瓶水，五包零食，想了想，藝術系的女生都要求保持身材，又轉回來將零食換成話梅，抱著一大堆東西敲開了宿舍門。

喬菲走了，余下的五個女生每人分了一大堆話梅，然后將三三兩兩的新聞講給喬菲的“表姐”顧小惜聽。每天跟這些唇紅齒白的美人兒周旋，顧小惜再照照鏡子，看著短發、胖嘟嘟的自己，她突然就哭了。

喬菲宿舍每個人都知道她有個表姐，人特別好，隔三差五就來一次，大包小包送吃的，她們永遠不會知道，這個“表姐”每次來送零食的時候，心里承載了多少委屈！

但面對白堂明，顧小惜依然是微笑的，每次報告完情況，她都會很仗義地拍拍對方的肩膀，大氣地說：“快去匯報吧，祝你好運！”

只是轉身時，白堂明永遠看不到顧小惜濕潤的眼角，還有那顆越來越疼的心。

四

日子就這樣過去了一個月。

顧小惜已經兩天沒去喬菲的宿舍了。白堂明大清早地來催：“小惜，快去打探一下，她們藝術系要分流，喬菲說很重要的！”

又是喬菲！她的事情總是很重要！而自己正鬧肚子，她的臉臘黃到想吐。

顧小惜本能地想拒絕，可看到對方一臉的可憐相，她的心又疼了。

白堂明這時已經看到了她臘黃的臉，一副著急的樣子：“你怎么了？我們去醫院吧！”

顧小惜有一刻的感動，畢竟對方還是緊張自己的。只感覺身體里有一股力量在升騰，她強忍著咕咕嚕嚕的肚子，從床上爬起來，隨口說：“算了，喬菲的事不急么？”

其實，白堂明如果此時不回答：“對呀，她的事很急”的話，顧小惜根本不會發火，甚至會像以往一樣，扮作喬菲的表姐去打探“表妹”的前程。可偏偏白堂明說了那句話，顧小惜突然就火了，三步并兩步將宿舍門打開，趕了對方出去，那扇門關上瞬間，她在心里狠狠地罵自己：顧小惜！如果再理白堂明，就讓你拉肚子拉到死！

可誓言只發了兩天，顧小惜的心就再次軟了。

白堂明連續兩天給她道歉，不僅送來了止瀉藥，甚至還再次邀請她去看話劇，開始她是拒絕的，但白堂明說：“凡事都有始有終才好，上次看的是上集，這次看的是下集。”

顧小惜以為他只是找借口，沒想到，去了劇院之后，她發現真的是《等待戈多》的下集。一個話劇竟然也分上下兩集，這讓她突然想起了人生，或許，自己跟白堂明就是這樣吧，上集貌似戀人，下集便只能做朋友，涇渭分明，卻又不可避免地發生著糾纏。

只是這次，顧小惜沒有過多地陶醉白堂明的笑，她看得百般專注。舞臺上的演員傾力演出，每句臺詞都令人忍俊不禁，但她一次也沒笑，而且終于看明白了，《等待戈多》的主題就是等待，主人公一直在等待戈多，仿佛他是上帝，是神明，可最后，一切成空，只能叫罵，埋怨，再無奈地嗟嘆。

好笑的臺詞將無奈送上了最高境界，顧小惜在一陣又一陣的笑聲里，淚流滿面。

五

顧小惜打算最后一次為白堂明做點事兒。

她甚至想，哪怕對方讓自己再去扮一次喬菲的表姐，她也是樂意的，且百分百地完成任務。可上帝沒給她這個機會。

喬菲回來了。

顧小惜看到白堂明正拉著喬菲的手，走在攜手橋上，須臾不離的親密。

顧小惜突然就笑了，對方等待的戈多回來了，自己到了交還的時候，轉身，一行清淚斷了線，珍珠一樣。

她明白，愛情就是這樣，一個等待，一個被等待，可如果不相愛，再等下去也不會有結果。因為，你不是他的戈多。

顧小惜笑著轉身，本就打算離開的，現在，正是時候。

六

一個月后。

白堂明瘋了似的尋找顧小惜，甚至放棄了最后的論文答辯。

有人說顧小惜到上海參加了工作，他便去上海；有人說，顧小惜去了海南，他便又去了海南。一圈圈轉下來之后，白堂明瘦了，心卻更加明白。不止喬菲那句“其實你的心早就被她占滿”，還有他自己的感覺。

他突然發現，自己心情不好時，再也找不到人去傾訴了；他發現自己餓的時候，再也沒有人愿意接那包方便面了；而且再看話劇時，身邊突然少了一個可以任其拍打的人……

一切成為習慣，終成就了愛。

每一次尋找都以失敗告終，白堂明終于合上他那潔白的牙齒，兀自在站臺里哭了。一個七尺的男兒，哭得如此傷心，再抬頭時，一個短發微胖的女孩正站在電車里沖他微笑，來不及思量，白堂明跳上了車……

他知道，珍惜永遠不晚，晚的只是那場等待，等待太長，真有戈多出現，也會錯過的。

編輯：秦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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