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 戴維·蘭普頓 (David M. Lampton)
中國力量的四種國際含義
美國歷史學家史景遷在其著作《改變中國:在中國的西方人》描述過,世界持續地塑造著中國與世界的融合,但是,當前各國主要的挑戰卻是,如何有效而又平和地去適應一個快速改變的中國。正如三年前,一位美國國會資深議員曾與我說:“早期,我們與中國接觸,希望改變中國。現在,我們接觸中國,是與其力量的影響有關。”
我在新著《中國力量的三面:軍力、財力和智力》中說,中國力量的三種形式中,軍力、財力常被人提及,最易被低估的就是理念力量。尤其是當今世界憎恨美國強制力量的使用時,中國對全球的吸引力就會表現出來。而這是美國人很容易低估的。當前,中國正在快速地提升全球交流以及文化傳播能力。
但是,另一方面,中國力量也將越來越具有其他的國際含義。第一,外部世界將會緊盯著中國,并通過中國體制的弱點而產生的一些負面影響,以及一些一味追求經濟增長的計劃外后果來關注中國。中國快速增長對于世界產生了大量不可預料的負面后果,而這些影響通常折射中國的弱點,而不是中國力量。比如,這幾年,美國國會里就會常有人說“美國1/3西海岸空氣污染來自中國”等環保問題。另外,中國的中產階級正在快速增長,其消費喜好與美國生活方式相似,而美國方式消耗著大量資源。中國目前平均每千人擁有汽車大約8輛,而美國是600輛,想像一下,如果中國達到美國的汽車擁有率,那會帶來什么樣的影響。擺在世界面前的問題其實很簡單:像美國這樣的能源密集型生活方式是否也同樣適合于中國或印度等人口大國的發展?對于美國而言,應當制定一項合作政策,以發展跨國機制并緩解中國高速發展所帶來的負面效應。
第二,中國是一個大國,將要獲得并維持有效的威懾。但今天,有些美國戰略家卻不接受中國獲得安全威懾的權利、能力以及決心。這意味著中美應當開始關于如何在最低程度上實現穩定威懾的持久談判。迄今為止,還沒有關于如何實現這樣的威懾的談判。
第三,臺灣相對于大陸的戰略地位正在下降。由于不斷升溫的兩岸相互依賴性,讓人看到了永久和平的政治解決方案的前景,目前,中國并不愿意卷入冒險行動,那樣將會干擾其整體大戰略。考慮到上述所有問題,美國應當積極探索將兩岸軍事競賽壓力降到最低水平的可能性,并鼓勵某種形式的臨時或永久性政治安排。這當然取決于中國在地區和世界扮演的日益重要的角色。
第四,美國二戰后亞太地區的聯盟體系的性質和內容正在改變。由于美國一些盟友在對華關系中投入更多的經濟和安全比重,尤其是韓國、泰國和澳大利亞,這些國家正在努力避免將與美國的聯盟視作直接針對中國。同時,他們也不愿意結束與美國聯盟。這樣,一旦發現美國政策偏差,它們也會傾向于降低自身與美國的一致性。美國的亞洲盟友越來越感受到平衡中美兩大國關系的難度。
別從軍事力量的角度看中國
中國對美國和其他國家的挑戰主要并不在軍事上。美國應當努力培養一種環境,使得中國的重點訴求能夠被引入其中,而不會游離于其外而以軍事方式表達出來。如果美國一味將中國當作一個以軍事為重點的國家來看待,那么,一旦發現中國并非如此,美國反而會推動中國向著這個大家都不希望看到的方向前進,這必將浪費美國大量資源,這些資源本可以用在幫助中國解決更實質的經濟和智力挑戰上。
中美競爭不應成為下一場增長、霸權、擴張、延伸、沖突和衰落的案例。當然,這中間存在危險:不斷增長的中國力量可能使得中國偏離它當前的目標,這一傾向必須有所防范。另一危險在于當前主導世界的大國,尤其是日本和美國,以為中國不斷增長的力量與各國自身國家利益之間的是零和關系。第三危險是中國不斷增長的力量,特別是經濟力量,將導致大量的溢出效應,從而引起沖突。
中美進入歷史雙重賭局
當前形勢下,中美兩國都身不由己地進入一場歷史賭局,賭的是中國現在和未來的崛起。中國人必須賭,賭美國人會支持他們的崛起,能在崛起的過程中予以合作。即使這個過程中出現偏頗,即使美國政府或社會總有一些人不時地提出遏制、挑釁,中國人仍然必須賭,賭這份支持和合作;美國人必須賭,賭一個強大的中國將在今后20-30年中很好地融入國際社會體系,成為全球化的推動者去影響其他國家,就像中國曾經被影響的那樣。用一位中國上海學者的話說,中國將擔負起“適當的負責任的榜樣角色”。用美國政府2005年9月的話來講,就是希望中國能夠達到成功國家體系中“負責任的利益攸關方”的水平。
歷史和權力循環理論認為,當大國間相對力量開始變化之際,即使不是危險時刻,也能算得上是不確定時刻。在這個時候,中國尤其需要小心謹慎,避免誤判其不斷上升的國家新能力,還需要促使占主導地位的美國放心。當前,美國的任務就是制定政策,整合新大國的到來,同時為自己保留盡量多的籌碼。在這個過程中,美國不能只盯著邊緣利益,因為以美國力量去維護所有邊緣利益的成本過高。當然,在這個過程中,目前所熱炒的G2(中美兩國集團)顯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當前中美這場雙重賭局已經“下注”了,不僅由兩國領導層,也由兩國國內的中產階級和社會組織來賭。我相信目前的籌碼是理性的。當然,有賭局就有可能有失敗。這就要取決于兩國政治家和公民的任務。▲
(作者是美國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中國項目主任,也是奧巴馬總統的主要中國顧問。本文根據采訪整理而成。)
環球時報2009-0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