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緩”陳同海不上訴

饒智

隨著一審判決生效，61歲的前中石化“掌門”將在鐵窗內度過余生，這給國有大企業高管以深刻的警示。

7月24日，10天的法定上訴期已滿，陳同海仍堅持不上訴。

據新華社報道，7月15日上午，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對中國石油化工集團公司原總經理、中石化股份有限公司原董事長陳同海作出一審判決，認定其犯受賄罪，被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宣判后，陳同海未當庭表示是否上訴。

按照相關法律的規定，如果陳最終決定不上訴，經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復核，沒有特殊情況一審判決即生效。歷時兩年有余的陳同海一案，最終將隨著被告的收監服刑畫上句號。

賄金之爭

陳同海

陳同海的一審判決，在大陸法界內外都引起極大關注，不僅僅因為他“犯事”時的國企高管身份，更在于他的貪腐數額及一審量刑。

一位參與庭審的人士告訴《鳳凰周刊》記者，為陳同海辯護的北京市信利律師事務所高子程、劉家眾律師為其作了罪輕辯護。而對于當天的判決，辯護律師對一審判決表示不滿。“主要是對犯罪金額認定不滿，而不是對判決結果不滿。”

一審法院認定的陳同海受賄錢款，折合人民幣達1.9573億余元。不過，正是這個巨額數字成為本案關注的焦點。

據大陸官方媒體報道，陳同海的受賄行為幾乎涵蓋其履職中石化的整個時段：1999年到2007年6月，陳同海利用其擔任中國石油化工集團公司副總經理、總經理和中國石油化工股份有限公司副董事長、董事長的職務便利，在企業經營、轉讓土地、承攬工程等方面為他人謀取利益。

但這1.9573億元由哪幾筆行賄款項組成？行賄單位、行賄人具體是誰？

大陸《財經網》披露，1.9573億元行賄款是由人民幣70萬元、歐元30萬元、美元156萬余元、港幣1.78億余元構成。而據大陸另一家財經媒體的消息，這筆1.95億元巨額受賄由5筆行賄構成，其中最大的一筆，單筆行賄額即高達1.6億元，第二筆受賄金額1000萬元，其余三筆受賄金額2563萬元。

本刊記者為此求證陳同海案辯護律師，并希望能獲知法院具體判決內容，但對方堅決拒絕：“上面有要求，（判決書）別說給你，連看都不能給你看。”

記者從上述參與庭審的人士處獲悉，一審當天，控辯雙方爭論的焦點就是受賄金額。控方認為陳收取了5人總計1.98億元賄賂，利用職務之便，為行賄人在企業經營、轉讓土地、承攬工程等方面謀取不正當利益。而辯方律師堅持認為陳受賄只有2000余萬元。

辯方律師在庭審時稱，起訴書中只有后3位行賄人與陳之間存在行賄受賄問題，總計數額為2000余萬元，而起訴書中的前2位與陳之間沒有行賄、受賄犯罪行為，其主要理由是陳沒有利用職務便利為此2人謀取利益。而是陳利用第一行賄人壟斷中東特種油，為中石化爭取了6億美元的利潤，同時利用此人實現了中石化油庫戰略目標，所以認定他們之間存在行賄、受賄犯罪證據存在嚴重瑕疵。

同時，起訴書所列第一行賄入匯到陳賬戶的1.4億元是用于中石化公司事務，而不是給陳個人的。第一行賄入匯到陳賬號的3500萬元是借款而不是賄賂款。因為匯款人和陳都有借的表示和說法，而且他們之前也有借款還款的類似私人朋友交往。

如果單筆行賄額1.4億元事實最終成立，那么在大陸“巨貪風云榜”上，陳同海將一躍“趕超”成克杰，登上“首貪”寶座。原全國人大副委員長成克杰受賄金額法院最終認定為4109萬元，促成其直接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該案的另一個關注焦點是，陳同海以受賄1.95億元被判處死緩，而行賄的5位自然人（有些行賄者具有公司或機構背景）沒有受到刑事追究，他們以證人的身份出現在該案中。

當媒體的聚光燈紛紛指向“輕判”死緩時，這5名行賄者的身份、背景成了“保密”內容，法院也被嚴令，不得向外泄露任何與本案相關的卷宗。

對于此5人的被免予起訴，辯方認為執法標準不一。開庭時，律師還以行賄人證言矛盾為由要求第一位行賄人等證人出庭作證，但被法庭以第一位行賄人已向控方出過證言為由駁回。

“落馬”軌跡

落馬前，中石化給了陳同海近10年的輝煌人生。

落馬前的陳同海，有著漂亮的履歷表，仕途也平步青云。尤其在其“回歸”石化行業后，開始了他近10年的輝煌人生。

1998年4月，陳同海出任中國石油化工集團公司副總經理;5年后，被扶正，位列正部級。成為中石化元老院的“少帥”——與他5個已屆和將至退休年齡的副手相比，他最年輕。

年紀輕輕，便擔任中石化的“掌門”，揮金如土不在話下。坊間流傳，陳同海為人霸道，平均每天用公款花天酒地揮霍4萬元。對此，陳說：“每月交際一兩百萬算什么，公司一年上交稅款200多億。不會花錢，就不會賺錢。”

坊間還流傳陳同海與陳良宇案有牽連。中石化出手超過8億元，成為F1賽事中國站最大贊助商，而這一切僅僅是中石化高層與F1高層接觸兩天便拍板定下來的。值得注意的是，陳同海的辯護律師之一高子程，也曾擔任陳良宇案的辯護律師。

而據星島環球網披露，陳同海當初之所以落馬，是與他非法取得海南省一個包括臺資在內的外商獨資經營石油項目有關。

該網站此前還曾披露，原最高法院副院長董松有、廣東省高院原執行局局長楊賢才涉嫌分贓金額達6億元的廣州中誠廣場收購案，遠非是轉手倒賣獲得的4個多億元價差那樣簡單，其間包含著復雜的由國企托盤的資金運作，而促成此交易的一干人等，包含陳同海在內，均牽涉分贓。

據悉，中石化公司曾于2006年斥資13億余元，買下中誠廣場北塔近8萬平方米寫字樓。有業內人士分析，中石化在亂局中斥巨資接手中誠廣場，且為其不熟悉的房地產行業，風險實在不小。扮演救世主角色的中石化盈虧不得而知，但陳同海已經先獲其利，石化行業資深人士則證實了陳吃回扣的消息。有看法認為是陳同海案牽出了楊賢才與黃松有案，但另一種意見是兩樁案件發生了交叉。

事犯“情婦門”

2007年6月22日，陳宣布“辭職”，但是直到當年10月15日，其被“雙規”的信息才被官方證實。次年1月25日，陳同海涉嫌受賄被“雙開”，依法逮捕，其主要罪狀為：“利用職務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收受錢款數額巨大;利用職權為情婦謀取巨額不正當利益;生活腐化。”

對于陳同海的突然“雙規”，大陸有媒體曾報道：2007年5月中旬，剛從加拿大考察返京的陳同海，突然被中紀委、中組部找去談話;6月初，其主動遞交了一份“自我交待”。而據《財經》雜志報道，陳同海被“雙規”，直接導火索是來自于原山東省青島市委書記杜世成案發后檢舉。他們曾共有一個情婦——李薇。

1963年9月24日出生的李薇，據稱是云南某知名卷煙廠廠長前妻，離異后輾轉入京，并結識陳同海，二人由此建立親密關系。后經陳同海引見，李薇與杜世成相識，關系極為親密。

此后的多年間，李薇利用與杜世成、陳同海的特殊關系滲入青島地產項目、煉油項目、奧運帆船賽事基地項目。杜世成案的判決書上顯示，李薇通過杜世成幫助獲得的最大一個項目，為青島大煉油項目的1000畝配套生活用地。青島大煉油項目是由山東省政府、青島市政府與中國石化合作而建的一個“巨無霸”工程，合作三方的主導者正是陳同海與杜世成。而商家必爭的4塊工程配套生活用地項目，無一例外地落入李薇口袋。

此項目開發商為青島華誠石化置業發展有限公司，由李薇及直系親屬絕對控股。事實上，由于李薇控制的華誠石化并無足夠的資金實力，在項目啟動之初，包括中國石化在內的數家國企及政府部門，即向華誠石化預付了巨額工程款。

陳同海涉嫌為李薇謀利的另一事件則是青島泰山房地產有限公司的股權轉讓。泰山地產由中國石化的控股公司泰山石油絕對控股。2004年6月14日，泰山石油退出泰山地產，上市公司當時的公告稱泰山地產資產總額為34893.47萬元，而李薇控制的首創投資有限公司以12335.99萬元的轉讓價接手泰山石油所持的全部75%股權，李薇名下的NC國際有限公司無償接收另25%的股權。僅一個多月后，首創投資將所持泰山地產75%的股權轉讓給青島黃金海岸大酒店有限公司，轉讓價高達32550萬元。一進一退，凈賺2億余元。

工商資料顯示，在陳同海被“雙規”的兩個星期之后，7月4日，首創因未按規定向青島市工商行政管理局申報年檢，被吊銷企業營業執照。

據悉，杜世成被抓后，有“高官公共情人之稱的李薇也被警方控制，其涉案緣由包括行賄、偷稅漏稅等，多數內容與陳同海案相關情節吻合。

以儆效尤

作為新中國建國以來涉案金額最大的受賄案，為何“輕判”死緩？此前，成克杰、王懷忠、鄭筱萸等涉案金額小于陳同海的高官，卻被直接判處了死刑，立即執行。

上述參與庭審的人士告訴本刊記者，一審中，控辯雙方都向法庭提交了大量證據證明各自的主張。除了自首、立功、退贓外，辯方律師還提出，陳對國家有貢獻，是為公司為國家敢冒個人風險的人，希望法院也能從輕考慮。

最高院負責人在一審判決后答記者問時指出，成克杰等這些受賄犯罪分子都不具有法定從輕處罰情節，并且還分別具有拒不認罪、索賄、受賄行為造成后果極其嚴重等從重處罰情節，因此法院依法對其判處了死刑，立即執行。而與陳同海情況類似的云南省原省長李嘉廷受賄一案，也因其具有立功情節而被輕判為死緩。

據新華社報道，一審法院認為，陳同海利用職務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受賄數額特別巨大，情節特別嚴重，論罪應當判處死刑。但鑒于陳同海在因其他違紀問題被調查期間，主動交代了辦案機關未掌握的上述全部受賄事實，具有自首法定從輕處罰情節;此外，還檢舉他人違法違紀線索，以及積極退繳全部贓款等，因此，酌情從寬處罰。

“受賄數額是對受賄犯罪分子量刑需要考量的重要因素之一，但不是唯一重要因素。”最高院相關負責人在答記者問時指出。但可以確定的是，陳同海在案發后退還全部贓款是其量刑從輕的一個重要因素。中國法學會刑法學研究會名譽會長、國際刑法學協會副主席兼中國分會主席高銘喧關于此案向記者解釋，陳同海之所以沒有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而是被宣告“死緩”，是因為其既具有自首等法定的從寬情節，也具有退贓、悔罪和檢舉他人違法違紀問題三個酌定的從寬情節。

但是，“對于一個曾經是中國經濟機構的重要人物來說，這樣的判決是很重的”。法國《費加羅報》認為，人們看到事情很嚴重，北京決定以此作為儆戒他人的例子。

《中國日報》也抱有同樣的觀點：審判尤其給國有大企業領導以深刻的警示。在眼下國有企業從中國4600億歐元復興計劃中獲得大筆款項的時候，這樣的警示可能還是有用的。

幾乎在陳同海被宣布判刑的同時，網上瘋傳“1200萬元天價吊燈”、“2.4億元豪華裝修”，中石化證實改造預算的確是2.4億元。而此前中石化集團公布的《2008年企業社會責任報告》透露，該集團去年煉油板塊的實際虧損高達1144億元。網友紛紛質疑，中石化“天天喊虧損”要求政府提油價，為何卻投入如此巨資進行裝修？

在經濟放緩、有關奢侈浪費的報道令公眾議論紛紛之際，今年年初以來，中國政府處理了一連串大案、要案，中國領導人不斷重申，國家的主要威脅來自腐敗。7月12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實行黨政領導干部問責的暫行規定》，這個新推出的反腐規定，要求解除因決策失誤造成重大事件或濫用職權的政府官員和國有企業管理人員的職務。觀察人士指出，這不失為一種“亡羊補牢”的舉措。

編輯 王何畏 美編 虎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