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狂潮陡起,神州大地一場史無前例的“大運動”開始了。當時熱情謳歌甚至親自參與“文革”的外國人很多,在北京不少外國的專家們也紛紛建立起造反組織加入運動。當時在中央廣播事業局工作的美國專家李敦白就是的典型代表。
李敦白本是美國富家子,但他17歲開始參加工會和學生運動,曾是美國共產黨黨員。1946年,他在聯合國救濟總署駐華辦事處工作時,認識了周恩來,后來來到延安。他和毛澤東打過牌,和江青跳過舞,請王光美吃過飯,1946年李敦白成為當時中國共產黨唯一的外籍黨員。1949年初,他因為所謂“斯特朗國際間諜網”成員問題被逮捕,含冤入獄6年多……1955年首次出獄后,李敦白在廣播事業局擔任外國專家。由于李敦白是中共黨員,他還參加了《毛澤東選集》的翻譯、定稿工作。
在廣播事業局局長的辦公室里,他遇見終身伴侶——局長的機要秘書王玉琳。
“文革”開始后,李敦白漸漸成了一個敢說敢做的造反派。“文革”初期規定了“國際友人不許批評”,沒有人給李敦白提意見,但李敦白認為該自我批評。李敦白找了些新聞紙粘成一張大報紙,用大字寫下標題“李敦白必須革除資產階級優越感”。第二天,他竟成了英雄,受到大家的贊揚、擁護。就這樣,李敦白越來越“左”,越陷越深,而對這場“革命”背后的騷亂、個人權力的角逐卻絲毫未有察覺。
李敦白不久成了“白求恩──延安造反團”的頭目。已經45歲的他和年輕人一道參加了廣播局和中國國際廣播電臺的“奪權”斗爭,當上了該單位“革委會”領導成員。
1966年10月1日國慶節,李敦白得到一次特殊的榮譽。以前,在北京的外國專家,都是在天安門城樓下面的觀禮臺上觀禮,而這一天,斯特朗、李敦白等外國朋友被邀請登上了天安門城樓,快到12點的時候,他們分別同毛澤東合影。李敦白滿懷敬意地稱呼毛澤東“主席”,掏出了紅寶書,請毛澤東簽名,毛澤東左手拿著紅寶書,右手接過李敦白遞給他的筆,寫下了“毛澤東”三個字。李敦白回到機關以后,人們都擁了過來,說:“老李,你和毛主席握手了呢,你洗手了沒有?”他說:“沒有洗。”于是,“大家搶著和我握手,辦公室外面有40多個人排隊,一個一個地和我握手,因為毛澤東已經好像一尊神,人人想沾上一點仙氣。”事后李敦白這樣說。第二天,《人民日報》和所有的報紙都在第一版上刊登了毛澤東和李敦白的合影。“國際主義戰士李敦白”的大名傳遍了全國,許多學校、機關、廣場的“造反派”集會,都請他去發表演說,排著隊請他在紅寶書上簽名。
1967年4月8日,《人民日報》用大半個版的篇幅刊登他的文章《中國文化大革命打開了通向共產主義的航道》。1967年4月10日,在清華大學“井岡山兵團”召集30萬人批斗王光美的大會上,李敦白代表外國造反派,作了慷慨激昂的重點發言。這個黃頭發、高鼻子的美國人,以流利的漢語、高漲的革命精神、大義凜然的英雄風度、不同凡響的宣傳激情,引起臺下熱血青年山呼海嘯般的回響。
但是這只維持了幾個月,“中央文革”派人到電臺,李敦白被加以軟禁。后來他才知道,因為江青說了:“廣播局竟被一個美國特務統治了半年。”政治風云變幻莫測,1968年2月,紅極一時的李敦白卻被當做“國際間諜”送到關押重要犯人的秦城監獄。最初,李敦白的多年好友馬海德醫生曾勸說李敦白:應該遠離中國的政治斗爭。可陷于狂熱中的李敦白聽不進老友勸告……多年后,李敦白才在其回憶錄中沉痛反思:“在那些如醉如癡好似被催眠的日子里,我們都做了一些奇怪、有時甚至令人發指的事。日后我常想,我們怎么會那么得意忘形?”
李敦白說:“在獄中,我聽聞林彪墜機、尼克松訪華、周恩來逝世、毛澤東逝世等事件,我還感覺到300里之外的唐山大地震。當我在報紙上不再看到‘四人幫’的消息時,我相信自己即將出獄。我好幾次都失去了生活的勇氣,是那些身邊的人鼓勵我活下去,他們知道我只是政治的犧牲品。”
李敦白被捕后,他的親屬也受到牽連,王玉琳去五七干校“變相勞改”,孩子們一度無家可歸、流落街頭,岳父也含冤病逝了。1977年11月19日,李敦白終于被釋放出來了。經過家人多方奔走,1982年,李敦白得到一份徹底的平反結論,認為李敦白“對中國人民的革命事業是有重要貢獻的”。
1980年,李敦白和王玉琳用補發審查期間的工資回到美國,借住在他姐姐的家中。王玉琳織毛衣出售,還教授中文和中國菜的烹調,李敦白到學校教課。他們決定“要換一種新的方式,做些實際的、對中國有益的事情”。1986年,李敦白穿針引線,促成了美國CBS的記者華萊士專訪鄧小平。此后不少美國公司找他們咨詢或者當顧問,開展中美貿易。
現在的李敦白經營著一家商業咨詢公司,為一些進軍中國的美國公司擔任顧問。他對“文革”和中國的研究從來沒有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