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省政協原副主席朱旦華,革命經歷豐富,一生充滿傳奇,先在新疆與毛澤民生死與共,后又與江西省原省長方志純結為革命伴侶,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革命老人,許多老同志都尊稱她為朱大姐。幾年前,我因接受寫《方志純傳》的任務,曾多次訪問朱大姐及有關人員,因而知道她一些鮮為人知且非常感人的故事。
學生運動的“四大金剛”之一

朱旦華原名姚秀霞,原籍浙江省慈溪莊橋鎮。她1911年12月26日出生,那時清王朝已經被辛亥革命所推翻,而中華民國又還沒有成立,所以朱旦華自我介紹說:“我出生在一個沒有朝代的年代。出生日期和毛主席一樣。”她的父親姚載福早年在上海當學徒,后來與親朋一起集資在上海開了一家“國布莊”,專做土布生意,收購手搖紡車紡出來的紗,運到鄉村織成一尺多寬的棉布,再拿到“國布莊”銷售。于是,姚載福就率全家遷到了上海(朱旦華的母親生有三女七男,朱旦華排行老二)。后來,由于外國資本在上海猛烈擴張,洋貨充斥上海市場,姚載福的土布店很快就被擠垮了,家庭生活越來越艱難。朱旦華小學畢業時,盡管成績優秀,還是報考了不需交學費的上海務本女子中學師范科。她學習勤奮,成了務本女子中學的優等生。畢業后,她留在學校教務處當辦事員。她體貼父母,關愛弟妹,將工資全部交給母親養家糊口,成了這個貧困家庭的“頂梁柱”。
1931年的九一八事變,日本侵略軍炮轟沈陽城。1932年的一二八事變,十九路軍和第五軍奮起抗戰。民族的危亡激起了朱旦華強烈的愛國熱情。但由于蔣介石推行“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和《淞滬停戰協定》的簽訂,打破了人們對蔣介石的幻想,朱旦華的內心再也平靜不下去,她決心要為中華民族的前途命運抗爭。1935年的華北事變,日本要把華北變成第二個“滿洲國”,中華民族更加危急。而在上海發生的“新生”事件,則對朱旦華影響至深。這年5月,《新生》周刊第二卷第十五期發表了《閑話皇帝》一文,其中寫道:“日本的天皇,是一個生物學家,因為世襲的關系他不得不做,一切的事雖然也奉天皇之名義而行,其實早就做不了主,接見外賓的時候用得著天皇,閱兵的時候用得著天皇,舉行什么大典的時候用得著天皇,此外天皇就被人民所忘記了;日本的軍部、資產階級,是日本的真正統治者。”不久,日本駐滬總領事即以“侮辱天皇,妨礙邦交”的罪名,向南京國民政府提出嚴重抗議,要求封閉《新生》周刊,并懲辦編者杜重遠和作者易水以及上級有關部門。南京國民政府對日本的抗議俯首帖耳,完全照辦。結果,《新生》周刊被查封,上海圖書雜志審查委員會委員全部被革職,杜重遠被判一年零兩個月的徒刑。杜先生被判刑后,上海律師公會發表了《呈請司法院予以糾正》的公告。各界民眾和東北軍將士絡繹不絕前往監獄慰問愛國人士杜重遠。
不久,中國共產黨發出的《為抗日救國告全體同胞書》(即《八一宣言》)輾轉傳來,北平爆發了一二九運動,全國各地愛國學生奮起響應,上海各界救國會也隨之成立。上海務本女子中學的師生們也活躍起來了,其中被上海地下黨組織譽為“四大金剛”的四名學生最為積極。他們為首的是該校職員、中共地下黨員褚志元,還有該校教師、東北抗日聯軍將領李延祿的女兒李萬新,該校體育教師王平以及朱旦華。她們四人經常在一起議論國事,評論時弊,閱讀地下黨組織傳來的書刊和文件,從而增進了對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抗日救國運動的認識。她們進而宣傳共產黨的主張,把《八一宣言》在街頭、鄉村、學校內外張貼,甚至貼進了一些公共廁所,可以說是在一定范圍內使《八一宣言》廣為人知。
奮勇向前的新女性
1937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上海務本女中停辦,朱旦華必須尋找新的出路。有一天,朱旦華收到一位好友從延安寄來的信,非常興奮。她把信交給了地下黨辦的《解放周刊》。該刊將信以《陜北來信》為題發表出來以后,吸引了上海許多進步青年與文化人士。朱旦華更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向延安。李萬新資助了她70元錢,作為去延安的路費。于是,朱旦華繞道浙江、江西、 湖北等省,終于在1937年冬到達延安,進入陜北公學學習。
陜北公學是一所培養革命干部的學校。校長是德高望重的成仿吾,教務長是與方志敏共創贛東北革命根據地的邵式平。毛澤東、張聞天、朱德、陳云等中共中央的領導人和許多著名的理論家都在這里講過課。生活雖然艱苦,但朱旦華對這里的學習條件很滿意。有一天, 有位正在馬路上散步的長者, 一見這群風塵仆仆的青年,立即迎了上來,親切地問:“你們是從哪里來的?”等大家回答完后,他說:“ 歡迎!歡迎!大家辛苦了。”后來才知道,那位長者就是赫赫有名的朱德總司令。開學那天,毛澤東講第一課,他一口氣講了三個多小時,從勞動創造世界,從猿到人的社會發展史,講到全民動員,持久抗戰,號召大家“要安心坐下來,認真學點馬列主義”。在延河水、小米飯、馬列主義哺育下,朱旦華像許許多多進步青年一樣,茁壯成長起來。
朱旦華在陜北公學畢業后,聽從黨的安排,和 28個陜北公學畢業生一道來到新疆。新疆當時的統治者是盛世才。他為了得到蘇聯的援助,接受了中國共產黨聯合抗日的主張。他提出在新疆實行“反帝、親蘇、民平、清廉、和平、建設”的六大政策,同意在迪化(烏魯木齊)設立八路軍辦事處(不公開掛牌),并請共產黨派干部去幫助他。
1938年7月,朱旦華被分配到省立迪化女子中學任教導主任。不久被推選為新疆省婦女協會常務委員兼宣傳部長、秘書長,新疆省政務委員會委員。
朱旦華到女中后,把學校當做傳播革命思想、培養進步青年、壯大革命力量、支援抗日前線的重要基地。她制定了“誠毅團結、勤肅緊張、敏活健壯、精勇創造”的十六字校訓,并親自創作了《迪化女子中學校歌》歌詞,號召“姐妹們,努力,努力,站到斗爭的最前線”。在教學中,她著重講“反帝、親蘇”,向學生灌輸馬列主義思想,使迪化女中的師生開始樹立革命的人生觀和世界觀。
朱旦華在迪化女中度過了四個不平凡的春秋。作為新疆婦女協會的宣傳部長,她組織學校師生業余歌詠隊、話劇團,利用課余時間和節假日上街宣傳演出。她還編輯發行《婦聲》半月刊、《新疆婦女》等刊物,宣傳馬列主義理論和抗日救亡運動,宣傳婦女解放,介紹蘇聯,因而她被稱為“朝氣蓬勃、奮勇向前的新女性”。
與毛澤民喜結連理
在革命戰爭年代,革命者把革命事業放在第一位,全身心地投入到火熱的戰斗和工作之中,很少有人和有條件去考慮個人的婚戀問題。朱旦華在工作上有使不完的勁,但對找對象的事還沒有考慮過。有一天,中共中央駐新疆代表鄧發找朱旦華談話:“你的年紀不小了,也該成家了吧?”“女同志找對象,主要是政治上可靠。”鄧發以長者的口氣說:“周彬同志就是這種人。他是毛澤東的弟弟毛澤民。”
朱旦華疑惑地問:“毛主席的弟弟毛澤民?他不是結過婚嗎?”
鄧發說:“他是結過婚,但由于兩人性格差距,感情破裂,已經不在一起了。他和錢希鈞同志是經組織批準分手的。”“周廳長身體不好,又沒日沒夜地忙于工作。從斗爭形勢和黨的工作考慮,周廳長身邊確實需要一位可靠的助手。”毛澤民原來是經中共中央批準由延安赴蘇聯治病的,1938年2月途經迪化時留在了新疆。毛澤東后來說,這是應盛世才的要求由他批準的。
毛澤民在新疆化名周彬, 任省財政廳代廳長。朱旦華多次聽過他的報告,知道他是理財專家,很能干,對他很尊敬。在革命戰爭年代,由于環境的不同,很多同志沒有條件和時間自由戀愛,黨組織也就有義務關心干部的婚姻問題。組織部門給做媒,使很多有情人終成眷屬。鄧發作為中央派到新疆工作的最高領導人找朱旦華談話,其分量可想而知。
不久,鄧發在八路軍駐新疆辦事處讓人多炒了幾個菜,把朱旦華也請來吃飯。席間,鄧發突然宣布:“今天的宴請,既是為周彬餞行,也是為周彬與朱旦華辦的訂婚酒。”
1940年5月,在新疆省政府的大禮堂,毛澤民與朱旦華舉行了簡樸的婚禮。新郎毛澤民穿一件干凈整潔的舊毛料西服,新娘朱旦華穿的是來新疆后添置的米色裙裝。他們沒有發請柬,但來參加賀喜的人不少。當時在新疆的名人沈雁冰、張仲實等都來了。他們以茶水招待,沒花公家一分錢。迪化女中的歌詠隊為他們唱了一首美麗的贊歌:“賀新郎,賀新娘,你倆在同一條戰線;縱海枯石爛,駭浪掀天,也毀不了你倆的貞堅;為民族的生存,拼搏向前;為大眾的解放,奮勇爭先……”

婚后,他們就住在財政廳的一間普通的房子里,陳設很簡單:毛澤民只有一個舊皮箱和一個舊藤條包,里面裝的除了幾件舊衣服、一雙舊氈筒和一頂舊皮帽外,就是一堆書;朱旦華只有一個從延安帶來的背包和一臺手搖縫紉機。
毛澤民與朱旦華婚后的日子美滿幸福。第二年,他們的兒子降生。毛澤民中年得子,喜出望外,給兒子取名遠新。這名字既符合毛氏族譜中“祖恩貽澤遠,世代永承昌”的“遠”字輩牒序,也含有對其生在遙遠的新疆的紀念。
為了貫徹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政策,為了建設新疆,毛澤民忍辱負重,委曲求全,不顧個人安危,日夜苦干。他嚴格控制預算外支出,整頓稅收,合理增加地主、牧主的賦稅,減輕農牧民的負擔。他大膽改組銀行,改革幣制,從而穩定了物價,使新疆全省金融財政收支達到了基本平衡。老百姓紛紛豎起大拇指,稱“周廳長亞克西”!
為了募捐支援抗日前線,朱旦華找到當時在新疆的文藝界名流趙丹、徐韜、葉露茜、俞佩珊、 魯少飛及從延安來的于村、白大方等人,請他們來迪化女中,輔導女中話劇團演出了《朔風》《婦女解放三部曲》《亂世男女》《雷雨》《屈原》《北京人》和《武則天》等劇目。通過他們的演出,募集資金買了一架飛機支援抗日。
在新疆監獄中的斗爭
1941年6月蘇德戰爭爆發后,盛世才改變了親蘇聯共的政策。他認為,蘇聯打不過德國,中國共產黨也靠不住了。1942年8月29日,蔣介石派宋美齡、 朱紹良赴迪化對盛世才進行拉攏,給他八大要職。盛世才除了掌握新疆的黨、政、軍、財大權外,還獲得了國民黨中央監察委員、第八戰區副司令長等頭銜。于是,盛世才立即投靠了蔣介石。
1942年9月17日,盛世才以“督辦請談話”為名,將陳潭秋、毛澤民等共產黨的領導人及其妻室兒女秘密軟禁于滿城邱公館。緊接著把昔日他請來新疆幫助工作的所有共產黨人及其家眷全部關押。這樣,朱旦華和兒子毛遠新被關進大牢。
1943年2月,陳潭秋、毛澤民等人被投入第二監獄。3月,蔣介石面示盛世才:“對于共黨重要人員應判極刑,對于其他重要人員也應嚴懲。”“務必肅清共黨在新疆的力量。”
1943年4月,朱旦華等女眷和她們的孩子都被投入了第四監獄。朱旦華被指定為女牢黨的負責人。當時獄中黨組織稱為學習干事會,由張子意負責。張子意提出了“百子一條心”的口號,把大家團結起來,堅持斗爭。朱旦華和學習干事小組以“百子一條心,爭取集體無罪釋放回延安”作為獄中斗爭目標,做了許多思想工作和秘密工作。
朱旦華在獄中寫了不少詩歌,鼓舞斗爭士氣。在一首《縫衣》詩中,朱旦華寄托了對親人的思念與關懷之情:
小小的燈啊暗黝黝,夫妻被捕分開手,
夏去秋來冬又到哇,要給他縫件衣裳溫又柔,
乖乖的孩兒別淘氣,縫好衣裳媽媽陪你睡,
你別叫別鬧要聽話喲,你爸爸回來一起回延安。
敵人對毛澤民等用盡了“打手板”、“老虎凳”、“坐飛機”、“掛炸彈”、“站鐵刺”、“站火炭”、“灌辣椒水”等酷刑,威逼他們承認盛世才捏造的所謂“共產黨陰謀暴動”。毛澤民和陳潭秋、林基路等人始終寧死不屈,大義凜然。1943年9月27日的深夜,毛澤民被盛世才秘密殺害。劊子手用大棒把他擊昏,再用繩子勒死,裝入麻袋,偷偷地埋入荒郊。同時遇難的還有陳潭秋、林基路兩位烈士。
直到1945年2月,朱旦華才從男牢得知這一不十分確切的噩耗。這消息像晴天霹靂一樣, 把朱旦華和陳潭秋的夫人王韻雪、林基路的夫人陳文瑛(陳茵素)擊昏了,把女牢的同志都震懵了。在悲憤中,朱旦華朗誦了一首“為死難的丈夫而作”的長詩:
《新春之歌》
──為死難的丈夫而作
……
夏去秋來,秋去冬至
沒有了你的消息。
在漫長的冬夜里,
噩夢壓得人停止了呼吸。
我夢見血漬斑斑的一條長繩,
那上面掛著你的名字,
據說是劊子手的新杰作,
勒死了八路軍的勇士,
又夢見你默默地坐在窗下,
伸長著浮腫的雙足,
我看不清你的臉部,
因為那已是一團模糊。
……
噩夢,竟然就是事實?
幻想,成了泡影!
孩子爸不再回來了。
“爸爸已被反動派暗殺,
記住這血海仇恨吧。”
我失去了良師益友,
斗爭途中的親密伴侶。
人民在悲憤嘆息,
戰友們光起了火紅的眼睛:
“血債要用血來還,
這筆賬總有一天要清算!”
中共中央對新疆被捕的同志極為關懷,并多方設法營救。中央電告周恩來:“你們與張治中談話時望提出釋放迪化被盛扣留之徐杰(陳潭秋的化名)等一百四十余人的要求……” 1945年6月,林伯渠向國民黨當局代表王世杰、張治中面交的《中共中央向國民黨政府提出之意見書》,再次提出:“請政府開放黨禁,承認中共及各抗日黨派的合法地位,釋放愛國政治犯。”并點出新疆的徐杰、毛澤民、楊之華等人的名字。
抗日戰爭勝利后,新疆的伊犁、塔城、阿山(阿勒泰)三區人民舉行了武裝暴動,他們向新疆省政府提出了“釋放一切政治犯,包括八路軍在押人員”的談判條件。國民黨第八戰區司令官朱紹良急電蔣介石,稱“事態嚴重,前途不測”。蔣介石派張治中來新疆與三區人民革命武裝進行談判。在張治中赴新疆前夕,周恩來親自到張治中家里,拜托他查清被盛世才關押的中共一百多位干部及其家屬的下落,并無條件釋放,送回延安。在重慶談判中,毛澤東、周恩來也鄭重地向國民黨提出了“釋放政治犯”的要求。在談判中,周恩來拿出了一個被關押在新疆男女監獄中的共產黨人及其家眷的名單。這份名單是朱旦華等人為了讓黨中央了解新疆監獄的被捕人員狀況,用糨糊寫在一塊白布上的。爾后,朱旦華又想方設法通過她在迪化女中的學生張玉貞,冒著生命危險送到了八路軍辦事處,交給了周恩來的秘書魏傳統。這封轉給周恩來的“信”至今仍珍藏在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里。
張治中是周恩來的好朋友,也是重慶談判國民黨方面的代表,他曾親到延安接毛澤東來重慶談判。他深明大義,在周恩來面前打了包票放出被押人員。1946年4月1日,張治中被任命為西北行營主任兼新疆省主席。張治中先生很快就履行了諾言。1946年6月10日,131位男女老少,在黨中央的營救、新疆人民的呼吁及張治中的支持與協助下被釋放出獄,登上8輛蘇制十輪大卡車回延安。1946年7月11日,他們終于實現了“百子一條心,集體回延安”的誓言。
母子得到毛澤東特別照顧
黨中央對從新疆返回延安的同志關懷備至,毛澤東、朱德和其他中央領導同志親自前往慰問,并在艱苦的條件下設宴招待,延安的報紙也連日作了報道。1946年7月12日至14日,毛澤東在三天內,三次到新疆返延同志駐地看望大家 ,說:“你們回來了就是勝利!”毛澤東看到這些在新疆戰斗的同志,不能不想到自己的弟弟毛澤民。他強忍悲痛,一再走到朱旦華身邊,把侄兒毛遠新抱在胸前,親了又親。見到此情此景,朱旦華不禁脫口而出:“主席,澤民至今下落不明,請黨中央同國民黨中央聯系,要他們下令查找。”
新疆出獄同志在延安休養三個月后,陸續被分配工作。這時,毛澤東單獨接見了朱旦華母子。他把毛遠新抱到懷里,深情地交代朱旦華說:“要好好培育孩子。”朱旦華被分配到中央婦女工作委員會。毛遠新和一批新疆回來的孩子,進入了中央機關辦的托兒所——洛杉磯托兒所。那時,毛澤東住在楊家嶺山溝里面,中央婦委設在楊家嶺的山溝外面。朱旦華有時散步就能碰見毛澤東。毛澤東給她講了毛澤民的許多往事:在家時照料父母,為父母養老送終;辛勤勞動,為兄弟籌措讀書費用;舍小家,為大家 ,投身革命成為理財專家;接濟楊開慧,救出岸英三兄弟;長征路上用擔架抬起負重傷的嫂子賀子珍,顧全大局留在新疆……
1947年國民黨軍隊進攻延安時,洛杉磯托兒所首批撤離延安。撤離延安之前,毛澤東送給毛遠新一床毛毯。江青對朱旦華說:“這(毛毯)是前線繳獲送來潤之蓋的。潤之讓送給遠新,你帶去吧。”那時在延安,毛毯彌足珍貴,毛澤東自己還蓋著舊棉被。因此,朱旦華怎么也不肯收(此時,張治中已將毛澤民在新疆犧牲的事正式通知中共中央)。江青含淚勸朱旦華說:“這是潤之決定的事情,也是我們對孩子的一點兒心意。”朱旦華似乎已經明白了一切,她雙手顫抖地接下了毛毯。這條毛毯毛遠新蓋了,朱旦華自己又蓋,一直伴隨到老。在撤退時,中央撥給托兒所一批騾馬,馬背兩側掛著筐,一個筐里裝一個小孩。毛遠新和其他孩子就在馬背上的搖籃里,由陜北轉移到山西,再到河北,最后抵達西柏坡。1948年秋,毛遠新和托兒所大班的孩子們一起,進入中央辦公廳辦的育英小學讀書。1949年1月,北平和平解放。3月,全國婦女代表大會在北平召開,選舉蔡暢任全國婦聯主席,朱旦華被任命為全國婦聯干部科科長。
打破封建嫁給方志純
三大戰役勝利后,中央開始組織干部南下。時任中央社會部二室主任兼中央衛戍司令部參謀長的方志純,已經接到南下通知。行前,他來全國婦聯看望朱旦華。他們是新疆監獄的難友,彼此都很了解和信任。他們一同坐牢,一同堅持獄中斗爭,一同回到延安。方志純和毛澤民更熟悉,閩贛蘇區時就是戰友,在蘇聯學習時共居一室,感情深厚。朱旦華和方志純原妻樓曼文也很親密。樓曼文在獄中生下女兒時,朱旦華對她們精心照料,燒水做湯,縫制襁褓,情誼深厚。在西柏坡時,樓曼文重病不起,朱旦華常去看望和安慰。樓曼文因患癌癥去世,被批準為革命烈士。
全國婦聯的幾位大姐看到方志純來看朱旦華,十分高興,便主動當起紅娘。“我們婦聯有好幾個寡婦,其他人年紀大了,你還年青,應帶頭打破封建。”全國婦聯組織部部長帥孟奇單刀直入,勸朱旦華與方志純成親。楊之華、康克清更是積極,兩頭奔跑,極力撮合。“不要再等了,毛澤民是等不回來的了。”蔡暢一再開導她。接著,大姐們又去勸方志純。
1949年6月1日,大姐們叫朱旦華打電話把方志純找來了,說要給他倆辦喜事。方志純說:“我還沒有向組織上打報告。”幾位大姐說:“嗨!打什么報告,我們都在,大家都可以證明。”這樣,由帥大姐作為介紹人、鄧大姐作為證婚人,全國婦聯喜氣洋洋地為朱旦華與方志純舉行了簡單的婚禮。恰好那天是農歷端午節,大家都說是“雙喜臨門”。
朱旦華與方志純結婚后,帶著遠新和囹囝 、榮欣一起生活,組成了一個新家庭。但沒有幾天,方志純和朱旦華帶著小榮欣南下了。囹囝、遠新還留在北平讀書,等候考試。是年暑假,康克清派人把囹囝、遠新姐弟送到南昌。毛遠新在南昌讀了兩年小學。
方志純臨出發時,中央組織部副部長李富春又把方志純找去,交給他一項特殊任務,要他到天津時,順便把賀子珍和賀怡姐妹帶回南方,并要照顧好她們的生活。賀子珍擬任浙江省婦聯主任(后改任上海市委組織部副部長),賀怡任吉安地委組織部長。善于保密的方志純,對任何人都沒有透露風聲。當列車快要到達天津站時,方志純鄭重其事地對朱旦華說:“這次我們南下,毛主席交給我們一個任務,陪同賀子珍同志一起到上海。到上海后,再根據賀子珍同志的意見,看她是留在上海或到福州哥哥家,她也可以和我們一起回南昌。”他還交代說,“她身體很不好,不要隨便問她什么。”列車到站時,天津市委的負責同志已經把賀氏姐妹送到了站臺。天津市委同志向雙方做了簡單介紹后,方志純便把賀氏姐妹領上了火車。賀子珍的女兒李敏(嬌嬌)也在天津站為媽媽和姨娘送行。
朱旦華與賀子珍、賀怡是三妯娌,但是沒有見過面。好在方志純與賀子珍在蘇聯同過學,賀怡又愛講話。賀怡是毛澤東小弟弟毛澤覃的妻子,精明能干,生性活潑。賀怡在火車上介紹了她們此行的原委:她姐姐賀子珍回國后,開始安排在東北財委任機關黨總支書記,后來在哈爾濱市總工會干部處工作。1949年春,嬌嬌用俄語給爸爸寫了一封信:
毛主席:
大家都說您是我親爸爸,我是您的親生女兒,但是我在蘇聯,沒有見過您,也不清楚這回事。到底您是不是我的親爸爸,我是不是您的親生女兒?請趕快來信告訴我。這樣,我才好回到您的身邊。
嬌嬌
毛澤東收到嬌嬌來信,非常高興,隨即復信:
嬌嬌:
看到你的來信很高興。
你是我的親生女兒,我是你的親生父親。你去蘇聯十多年一直未見過面,你一定長大了長高了吧?爸爸想念你,也很喜歡你,希望你趕快回到爸爸身邊來。
毛澤東
這樣,賀怡便去哈爾濱,和姐姐及嬌嬌一起南下,到達天津。接著,賀怡把嬌嬌送到北平毛澤東住處,受到盛情接待。
1949年6月中旬,方志純率六七十名南下干部到達上海。 他們先去拜訪了上海市市長陳毅,暢談十多年來的闊別之情。第二天,朱旦華領著丈夫去看望離別12年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母女見面之后抱頭痛哭。母親以為她會留在上海工作,朱旦華卻說:“我還要去江西。”母親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只是惋惜地說了一句:“秀霞呀,儂比花木蘭還花木蘭喲,把姆媽想死嘍。”
帶毛遠新上北京
1949年7月,方志純率領的南下工作團抵達南昌。方志純任江西省副省長,朱旦華任江西省婦聯宣傳部部長。1951年10月,全國婦聯在北京召開第一次婦女兒童工作會議,江西省婦聯主任危秀英派朱旦華去北京開會。毛遠新知道媽媽要上北京開會,也吵著要去。9月底,朱旦華順便把毛遠新帶到了北京。康克清大姐見到毛遠新非常高興,便對朱旦華說:“你開會帶著孩子不方便,我把他送到主席那里去。”于是,毛遠新被帶進了中南海。這時,毛岸英在朝鮮戰場上犧牲了,毛澤東心情不大好。毛遠新去了以后,與李敏、李訥兩個姐姐玩得很開心,使毛澤東得到一些寬慰。在婦女兒童工作會議結束以后,朱旦華來到中南海毛澤東家里,準備把毛遠新帶回南昌。但毛遠新以聽不懂南昌話為由,提出要回到北京育英小學讀書,和在馬背搖籃里長大的小朋友在一起。毛澤東說:“還是跟媽媽在南昌好,可以經風雨見世面。住在中南海會成為溫室里的花朵。”毛遠新調皮地說:“我又不住您這里,我住在學校,不是溫室里的花朵。”毛遠新的爭辯,把毛澤東逗得哈哈大笑。江青也禁不住笑了起來。江青把朱旦華拉到一旁說:“自去年岸英犧牲后,潤之從來沒笑過。今天大笑是頭一次。”又說:“主席很喜歡這孩子,留下來可以常和他說說話,主席的心情好多了。”朱旦華望著毛澤東,等候他表態。毛澤東在毛遠新的肩膀上拍了拍,說:“那就留下吧。”從此,毛澤東把毛遠新當成自己的兒子來撫養。平時,毛遠新和李訥都住在育英小學,周末才回家。到寒暑假,毛澤東就派人送他到南昌與母親、繼父相聚。快開學時,方志純、朱旦華又派人送他回北京。毛遠新1954年小學畢業后,進了北京101中學,直至1960年高中畢業。經過高考,他考入清華大學無線電電子學系。后經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院長陳賡同意,轉入哈軍工就讀,1965年底畢業,被分配到空軍工作。空軍領導打算把毛遠新留在司令部當參謀,毛澤東不同意,要他下連隊去當兵,不要留在機關當官。毛遠新問道:“參謀算什么官?”毛澤東風趣地告訴他:“‘參謀不帶長,放屁也不響’,算得上是最小的官了。”毛遠新理解了伯父的意圖,到空軍要求分配下連隊。結果,被分配到高射炮兵獨立第四師三營一連二排當戰士。毛遠新去部隊報到之前,先到南昌看望母親和繼父,又上了井岡山,到了紅都瑞金參觀學習,然后回到韶山,給爺爺奶奶墳上獻花,參觀了故居和毛家的祠堂。返回北京后,就去部隊當兵鍛煉。1975年和2000年,他兩次到新疆,代表全家給父親毛澤民掃墓,盡了孝心。
與賀子珍在廬山暢談
朱旦華從1949年7月到江西以后,一直在婦女工作崗位上,一干就是37年,成績出色。她歷任省婦聯宣傳部部長、秘書長、副主任、主任 。1956年,在中共江西省第五次代表大會上,朱旦華當選為中共江西省委委員,并被選為中共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代表。江西是著名的老革命根據地,大革命和土地革命時期的老黨員、老干部很多,朱旦華能當選為八大代表,實屬不易和光榮。在江西選出的25位八大代表中,她是唯一的女代表。
1958年“大躍進”期間,朱旦華到江西修水縣調查研究,和修水縣婦聯的干部及當地婦女,同吃、同住、同勞動。她發現修水婦女發動起來以后,勞動積極性空前高漲,一改過去婦女不出門、不下水田的陋習,在農業生產戰線上起了很大作用。婦女群眾還編了一首生動的歌謠,顯示婦女自身的強大力量:“過去婦女累呀累,抵不上男人一條腿。現在婦女力量大無邊,頂住生產半邊天。”朱旦華對這首歌謠非常喜愛,認為是婦女自強、自信、奮發有為的進取精神的表現,于是寫了個文字總結。不久,朱旦華在全國婦聯召開的會議上,匯報了修水婦女的革命干勁和“婦女半邊天”的響亮口號,得到與會同志的贊賞,被登載在會議的簡報上。當時團中央第一書記胡耀邦正好也參加了這個會議,在講話中稱贊了“婦女力量大無邊,頂住生產半邊天”。并強調說,婦女不僅是生產的半邊天,而且是整個半邊天。后來毛澤東在談到婦女對中國革命的貢獻時,就肯定了“婦女半邊天”的偉大作用。
1959年廬山會議期間,毛澤東對江西省委第一書記楊尚奎說:他想和賀子珍在廬山見一見面。當時,賀子珍還在南昌休養。于是,楊尚奎立即安排水靜(楊尚奎的夫人)和朱旦華下山,把賀子珍從南昌接上廬山。賀子珍在南昌休養期間,朱旦華常去看望,兩人無所不談。賀子珍曾與朱旦華談及她“這輩子最后悔的事情”。她說:“主席在延安經常接見一些外國記者,有男的也有女的。我是一個農村出來的女子,哪里見過男女在一起長談、握手、碰杯的場面。有一次,主席與一個外國女記者碰杯,我火氣一來,上去就把那個酒杯打掉了。事后,主席要我寫檢查,我就是不寫。我說我走,我去蘇聯學習,我又不靠你。開始主席以為我說說而已,沒有理我。后來見我收拾包袱動真格了,便來勸我。這時,我已下了決心,不管他怎么勸,我是四條牛也拉不回來了。”說完,酸楚地笑笑。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
在“文化大革命”中,朱旦華和許許多多老干部一樣,遭到殘酷迫害和無情打擊。改革開放以后,1983年出任江西省政協副主席,1997年離休。
1993年7月31日,老伴方志純病逝,朱旦華老淚縱橫,沉湎在一幕幕的回憶之中。
方志純一家滿門忠烈,至親中有7人為中國革命獻出了寶貴的生命。“清貧,潔白樸素的生活,正是我們革命者能夠戰勝許多困難的地方!”這是方志純的堂兄方志敏烈士留下的名言,也是方志純、朱旦華一生的座右銘。方志純常說:“革命的勝利是那么多戰友們犧牲的身體墊起來的,我們活下來的革命者沒有絲毫享受、奢侈的權力。”朱旦華對筆者說:“方老將補發的‘文化大革命’期間的工資幾萬元錢,全都捐獻給家鄉弋陽縣辦水利用了。”
方志純去世后,朱旦華遵照他的遺愿,將他的骨灰安葬在老家弋陽縣漆工鎮湖塘村。
1995年12月26日,湖南韶山舉行紀念毛澤東誕辰102周年大會,朱旦華帶著兒子毛遠新應邀出席。當朱旦華被請上主席臺就座時,成千上萬的人們向她致意,她向人們頻頻招手微笑。
(責任編輯李樹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