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冬陽的詩（１０首）

斜陽

一個老頭

和一個老太太

并排站在院子里

看著鏡頭

這是一部

關于孤獨與漂泊的電影

他們身后的房子

是冬天的房子

他們身后的樹

是冬天的樹

昨晚的飲馬河

昨晚的飲馬河

倒映著星光

是一條閃亮的河

河岸上堆著木板

吹口琴者

中間是個半截的鐵皮汽油桶

桶里有火

他們坐在四周

喝啤酒

唱歌

其中一個在

吹口琴

四周實在太黑

在這秋天的夜晚

火光里飛著

不少長透明翅膀的蟲子

偶爾有掉下去的

草席

夏天結束了

我們把草席

從床上收起來

放進柜子里

夏天開始時

我們曾把它

從柜子拿出來

鋪在床上

我也去過老虎公園

在老虎公園深處的雪地上

她先踩出一長串腳印

然后轉身

拍了下來

也許

那些消失在

樹林邊緣的足跡

不是她的

樹杈間的天空

又高又藍

另外一張

左下方

她的指尖沒入雪中

看不出是幾點鐘的光線

從背后照射過來

整個畫面

白色太多

顯得手指的影子

長而孤獨

風中的母雞

丈夫參戰

妻子勉力維持生計

為支付兒子的醫藥費

被迫賣了一次淫

丈夫回來后

妻子如實相告

丈夫惱羞成怒

強暴了妻子

并把她推下樓梯

在片中

女主角常常沉默不語

安靜至極

莫名想起此片

抄錄信息如下

風中的母雞

導演小津安二郎

日本，1948年

黑白片

十一朵

春劍，我家的菊花

開得也很好

你要不要過來喝一杯

順便把你哥哥

推薦的詩集帶來

名字我忘了

封面上有樹

昨夜的閃電

在昨夜的閃電中

反復出現的事物

也反復消失

它包括:

一條狹窄的街道

一輛停在路邊的汽車

一棟三層水泥樓房

大量植物

但整夜都有雨聲

和好的空氣

草原2

醉酒的人

睡著了

興奮的人

還在唱歌

說不上是滄桑

還是遼闊

離開篝火

我去看

白天里

那條窄窄的

河流

草原迷朦

星光格外臨近

偷渡

嘿，茱迪，那會兒我們多么年輕

整個下午，你坐在自行車的橫梁上，我帶著你，沿著郊外的

省際公路，從吉林來到遼寧，又從遼寧

回到吉林。那是九年前，一個秋天的下午，陽光干燥而明

亮。我們像兩個愉快的偷渡客

在穿越界碑時，發出旁若無人的叫聲。秋風吹來

你的頭發向相反的方向飄散。

秋風起自田野，吹向城市。我們不鄙視城市生活，也不特

別贊美鄉村

我們隨意穿越邊界。就像你在路邊遠遠等我，我鉆進玉米地

掰上幾穗大的，拔腿就跑。昨晚，我們輕易回憶起

多年前的往事，說得輕松，凌晨已過，我卻久久沒能睡去。

創作短言:我所理解的詩歌寫作不是作為“表達的表達”，而是一種“形式指引”，指向不可表達不可理知的神秘境域——仿佛洞玄深處透射出的微光，收攝著那持守語言之禁忌、虛無之敬畏者的期待與顫栗。這一點應從語言作為可說與不可說、確定與不確定、經驗與超驗之間的“有-無”與“顯-隱”的界限來理解。這樣的寫作者在寫作時，或許會有如此經驗:他自我傾空，在期待之中，隨時為準備降臨之物敞開接納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