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邊有兩個人的老婆跑了,滑頭的許大佟和老實巴交的鄒立本。
許大佟對鄒立本老婆賈亦菲的離家出走反應有點怪怪的,他逢人便說:“我怎么會巴望這種事發生,怎么會幸災樂禍呢?我是一個過來人,知道這是個什么樣的打擊。這種事不可能說放下就放下,也不是喝點酒就可以對付過去的。”
曾經有過同樣不幸的許大佟,在痛苦的日子里幸虧賈亦菲的安慰,她當時是廠女工委員會主任。廠領導洞察許大佟的痛苦,怕他做出過激的事情,把做他工作,安慰他作為一項任務交給了賈亦菲。痛苦到極點的許大佟甚至抱著他平時做夢也碰不到一根指頭的賈亦菲,伏在她的肩膀上酣暢淋漓地哭了一回。
“一個女人拋夫棄子跟男人跑了,這人還是人嗎?”
賈亦菲說這番話時義憤填膺的表情人們至今記憶猶新。現在有人就把這句話翻出來,正是這個長得漂亮端莊的賈亦菲像許大佟的老婆邵玉秋一樣做了人所不齒的事,讓老公鄒立本也成為受害者。
許大佟跑來找我這個廠里的保衛科長,我對賈亦菲的所作所為十分驚訝,對鄒立本的不幸遭遇深切同情。他說:“什么事情怎么都倒過來了,好人怎么一眨眼就也變成壞人呢?”他還學了范偉小品里的表情——“蒼天呀,大地呀……”
我這個保衛科長只保衛國有資產,并不為他們的老婆是不是安分守己負責。我對許大佟做了善意提醒:“這個時候,你得離老鄒遠點。”許大佟說他知道,瓜田李下,看到老鄒他會遠遠的避著,免得人家傷心。
賈亦菲與一個身份不明的男人跑了,這件事已基本肯定。像她這樣的女人,不是因為男人怎么會突然失蹤,怎么會兩個多月音訊全無?這是關心這件事的人的一致推論。
賈亦菲的手機處于關機狀態,丈夫鄒立本怎么也聯系不上她,她的QQ也是黑的,一點動靜也沒有。
現在要找一個人很難,不像過去你可以到廣播站去播尋人啟事,那時候紅色電波傳遍祖國各地,各族人民都認真收聽。電線桿也屬于醒目的建筑物,在上面刷那種尋人廣告也能家喻戶曉。而今現代化的通訊工具和傳媒手段對尋人的支持,相對于它強大的功能是極其有限的,你生氣不起來,拿它沒辦法。鄒立本在對自己的手機生氣了一陣子后也沒有舍得將它摔了,他真正仇恨的應該是妻子賈亦菲的那部手機,它應該在開機時收到他每天都發的短信。
要說摔手機是因為短信不回復和通不成話,還應該去把電腦也砸了,電腦屏幕上的QQ也沒有反應。賈亦菲這個網民盡管字還打不利索,卻成天將自己掛在網上,那時候QQ頭像一直是彩色的,不像現在是黑黑的。
鄒立本曾經向別人討教怎么用QQ,賈亦菲在QQ上叫“像霧像風”,現在想來還有點別有用心,確實是漂浮不定。他翻她的聊天記錄,刪得干干凈凈,沒有一點痕跡。我在知道了賈亦菲的QQ名以后,也化名到QQ上去轉了一下,江蘇的“像霧像風”只有一個,那肯定是賈亦菲,看黑黑的頭像肯定是不在線或者隱身了。
鄒立本堅信賈亦菲的出走與短信和QQ有關。本來賈亦菲要只呆在高沙這個地方,也不會有什么事的。陪女兒上大學離開高沙才出了事。女人有了廣闊的天地是容易變心容易變質的,現在發達的通訊工具又使她們的變故表現得沒有征兆突如其來,那些曖昧的短信對象和五湖四海的QQ網友與她們相識并不要到門上來。鄒立本在賈亦非離家出走以后對現代化的通訊和傳媒手段有了新的認識。
在賈亦菲沒有音訊后鄒立本幾乎每天都和女兒通電話。老婆陪女兒去讀書,是女兒通報她母親失蹤的。所以他從女兒那里基本上問不出情況,他也找不到知情人。
他動員女兒回憶她母親臨走時說過什么重要的、意味深長的話,想找到一點蛛絲馬跡,女兒就一句話:“我真的不知道!”再問女兒還是“我真的不知道”,她說媽媽絕對沒有和她有過聯系。
我問鄒立本,他女兒說到她母親哭了沒有,傷心不傷心?鄒立本想了半天也不能肯定這件事,他一會兒說女兒哭了,一會兒又說沒有,原因不僅是他的腦子混亂,還因為他與女兒的每次通話都泣不成聲,他太激動了,也就沒有注意到女兒。
我讓鄒立本自己再想想,老婆拋夫棄子不會沒有原因,也不會沒有征兆。鄒立本說來說去就是一句話:“她要跟我離婚,我沒有答應。”
賈亦菲是和鄒立本提起過離婚的事,我肯定這不是根本的原因。要離婚的人多的是,有幾個是跑掉的,這不符合游戲規則,肯定是另有隱情。
誰也想不到,鄒立本到岳父那里痛哭了一場。岳父不是鐵石心腸,雖說沒有當他的面罵女兒幾句,但愿意出車費幫女婿出去找女兒,也算是表明了他和當岳母的立場和態度。
許大佟認為賈亦菲的父母肯定知道女兒在什么地方。他說:“在我老婆跑了以后,賈亦菲曾經對我說,‘你家屬邵玉秋跑了,你丈人老頭和老丈母娘絕對是知道的,知道你老婆在什么地方。他們斷不了暗中的聯系,只是把你這個大傻瓜蒙在鼓里。’”許大佟看了我一眼,繼續說:“我是個大傻瓜?鄒立本現在也是,他還到他丈人家去哭,不可思議。”
許大佟的頭直搖,一副對鄒立本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我說:“就怕是哀兵之計,你不一定能看出來。”
賈亦菲當初在關心許大佟時沒有忘了點撥他,替他開開竅。為此許大佟到岳父家摔鍋摜碗,搞哄嚇詐騙和刑訊逼供,定要他岳父交出他女兒的去處。最后驚動“110”,鬧到了派出所,是我這個保衛科長費了一大抱子事才把他領回來的。
打人不打臉,對于一個男人來說,妻子和別的男人跑了是奇恥大辱。這是當時事情臨到許大佟身上時我的想法。許大佟在老婆跑了以后是做深刻反省的,他承認對老婆不好,有點過分。他對我都坦白了,把他做的壞事一五一十地都說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看起來老實巴交的一個人,骨子里有那么多的荒唐。
許大佟對我倒他的丑事是在喝下了一斤多分金亭白酒以后,我其實不想聽。他把隱私告訴我,我就要替他保密,可他不等于不告訴別人,哪天泄露出去了,我也在他的懷疑之中,確實沒有這個必要。我勸他不要說,他非要說,我有什么辦法。
第二天我問許大佟,這些事情有沒有對老婆講過。他垂頭喪氣地承認對老婆說過。我問他為什么要說,他說夫妻之間,在床上一快活就什么都想說,哪知道她會認真?我只有嘆息一聲,還有,覺得好笑。
可以肯定的是,許大佟的妻子在知道他的風流韻事以后傷了心:“你搞,我也搞。”,她在外面也風流起來,來了個以牙還牙。
可鄒立本與許大佟不一樣,他可是個老實本分的人。賈亦菲談戀愛早,在與鄒立本處朋友以前有過六七個男朋友。也不怪她,人長得太漂亮了,想她的人多,她怎么閑得下來?她嫁鄒立本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包括我。
賈亦菲對鄒立本數得過來的好處就是本分,她得意洋洋地說:“我們是在新婚之夜才有那個事的,在此以前他沒有碰過我一指頭。找這樣的男人放心。”
我知道賈亦菲嫁鄒立本的真正原因,她是被父親逼的。她父親一定要賈亦菲嫁給鄒立本。
在上世紀八十年代,老實的男人是好東西,不老實的男人是壞東西,這是一個選擇對象的標準。許大佟的老婆出問題是她識破了許大佟的真面目,覺得自己的丈夫原來是個壞東西,再加上她又遇到了她沒有識破的壞男人,把這個男人當成了好東西。許大佟也說他老婆出走時一點苗頭,一點跡象沒有。我當時也否認過他的結論,說肯定有,只是他沒有發現而已。丈夫總是最后的知情者。這簡直就是一句針對戴綠帽子的男人的至理名言。
許大佟在苦苦地查了好多天以后才知道,那個帶走他老婆的男人叫金吾同。他的手段是每天都到他老婆邵玉秋的柜臺上買東西,買完了不走,在那里蹭來蹭去的。再好的女人也經不住壞男人的磨,鐵柱磨成繡花針也比喻這一類事,說得通透極了。邵玉秋離家出走時衣服基本沒拿,將首飾和存款席卷一空。許大佟外出找老婆時是向我借的錢,他說如果找不到邵玉秋一定要找那個名不符實的岳父報差旅費,不單純是車費的問題,還有精神損失賠償。以后他果真去了,看到邵玉秋的兩個哥哥和一個弟弟站在岳父身邊,他連大聲都沒敢出一下。
金吾同開著一家生意很好的飯店,有幾道拿手的招牌菜。但從半年前開始管理不善,給他送魚送肉送河鮮海鮮的供貨商,一傳十,十傳百,說他那里有漏洞,驗貨馬虎,計量上不頂真,可以以次充好,什么樣的爛東西都可以賣出好價錢。飯店里面很少現錢交易,大多打白條。日了人家的鬼,還想繼續下去的小生意人,只要能夠繼續下去,并不急于要錢。有的被拖欠多了,去找金吾同結賬。金老板指著這些人的鼻子說:“我這么大的飯店,一天幾萬塊錢的流水,會賴你的一點點鱔魚錢。要錢,現在就可以結給你,以后生意不做了,好不好?”
聽到金老板這么說沒有一個站得住的。第二天仍然送貨不斷。
到金吾同跑掉時,來追債的小商小販排成一個長龍。仿佛在一夜之間,往日車水馬龍的飯店成了一個空殼,連冰箱里也翻不出東西,怕是被廚師和服務員洗劫一回。很快的有人在法院做了訴前保全,把剩下的東西都封了。苦了那些賣魚賣肉的,他們沒有一點法律意識,讓人家在法院搶了先,只有每天在飯店門口跺腳謾罵。
許大佟比賣魚賣肉的還悲慘,金吾同欠他的不是錢,是他的老婆。金吾同拐走他老婆,他連一張紙片都拿不走。不過許大佟是個聰明人,他把那些找金吾同追債的人進行了登記,動員他們去尋找金吾同是根本不可能的,他們的生意丟不下,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找。許大佟分析金吾同肯定到什么地方開飯店去了,很可能是一家更大的飯店,他只能開飯店,邵玉秋會替他做個會計或者餐廳經理什么的。金吾同要是開飯店會推他拿手的幾個菜,他要發財就要出名,出名還不好找他?他證明自己是有決心和有能力找到金吾同的。
許大佟的這些其實站不住的理由還是打動了那些人,他們覺得許大佟找老婆會盡力的,就湊了三千多元,讓他去找害人精金吾同,流氓無恥的金吾同。
到大海里去撈針是許大佟找老婆的難度,找金吾同不是他的首要目的,找老婆才是。許大佟第一個目的地是南京,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選擇南京作為他的第一站。在南京他像一個沒頭蒼蠅,這是他告訴我在那里的感覺。沒幾天他就回家了,找人難是一方面,據我所知,金吾同的老婆李蕓找到他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李蕓是有幾分姿色的,許大佟形容她是“剝了殼的雞蛋在胭脂盒里滾了滾——白嫩里透那個紅。”她與許大佟商量:“他們那樣,我們這樣。”
許大佟對于送嘴邊上的肉怎么會不吃?何況還可以報仇雪恨。他事后描述:“李蕓在說到‘我們這樣’時就忍不住有動作……”
男人在這方面很差勁,做過了到處說,跟好玩似的。女人們最恨男人的就是這一點。
許大佟以后大肆宣揚和李蕓那碼子事的時候,不僅添油加醋繪聲繪色,還發表他的感想:“我許大佟吃的虧撈回來了。他金吾同拐走我老婆不容易,他老婆送貨上門我輕輕松松。不過,我順手收下的這個貨色是不打算長期保管的。沒意思!”
他還有另外的說法:“我和金吾同的老婆睡是犧牲自己,我是想從她嘴里問出金吾同的去處。到頭來我們的利害關系并不一致。金吾同的老婆就是不說金吾同的去處,她肯定是知道的,她可能是金吾同對我施的美人計和緩兵之計。”
他這么說好像委屈自己了。
總喜歡把問題復雜化的許大佟還好,他沒有挑撥鄒立本到他岳父家去鬧,也沒有鼓勵鄒立本為了找賈亦菲而去大海撈針。再說賈亦菲和誰跑掉的又不知道,更沒有誰的老婆跑來找鄒立本報復她的老公,即使有這么個女人鄒立本也沒有膽量。
鄒立本還是去女兒上大學的城市沈陽跑了一趟,像走親戚一樣還帶了家鄉的土特產雙黃蛋,這些好東西帶給誰不知道,真是匪夷所思。
許大佟在鄒立本走了以后就替他想好了結果:垂頭喪氣,兩手空空,像喪家犬一樣回來。
我說鄒立本是想努力一下,是不到黃河心不死。許大佟的出發點和心理與我不一樣,他說鄒立本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到后來許大佟還是被鄒立本的執著感動了,他說“人是要有點精神的!他感動了我這個老婆也跑掉的人。”
我老婆問我,廠里的男人對于賈亦菲的失蹤有什么看法,我說有什么看法?罵這種壞女人。此風不可長,要是再有幾家這樣的事,我這個保衛科長還不累死?
沒想到的是我老婆居然是同情賈亦菲的,她說鄒立本這種人老實無用,她說她知道賈亦菲的難處,在浴室里洗澡用力士洗發水的塑料聽灌雜牌子的便宜貨,自己替自己硬撐著。我老婆說她要是處于賈亦菲那樣的情況也早跑了。
我其實和鄒立本的情況差不多,工資比他多一點,也就是多幾十塊錢。我日子過得去是老婆在事業單位,工資是我的兩倍。
到了現在這個年頭,老實人是越來越不吃香了。老實變成無用的代名詞。男同志能夠做到的,女同志也能夠做得到。這句話鼓舞了許多的女同志,許大佟老婆的覺悟,是因為她抱定:“你許大佟不老實,我也就這樣了,你不仁我不義。”她在覺悟以后碰巧遇到了勾引她的壞人,這是許大佟的悲哀,他就是沒有發現。他可以發現的,問題是他盲目自信,認為出軌的只會是別人的老婆,是張三、李四,絕對不會是他的老婆邵玉秋。沒有一點點心理準備的男人,遇到老婆這樣還不喪魂落魄?
而鄒立本應該是有心理準備的,這些年落魄的他早應該想到老婆會與他離婚,跑掉是有多種方法的。其實離婚也是一種跑法。造紙廠由于污染快要關門,下崗的和快要下崗的工人家庭矛盾特別多。在許大佟老婆跑了的那個年代,他在被人笑話的同時,也還能得到同情。特別是來自女人的同情,而現在鄒立本老婆的出走女人們竟認為事出有因,是被逼無奈。廠里男人的群情激憤是因為他們人人自危。
如果說許大佟老婆出走后廠里男人支持他去找老婆是出于同情,那么現在男人們要鄒立本出去找老婆,對于賈亦菲的責罵一定是出于義憤。
有人勸鄒立本不要去找賈亦菲了。說這種話的人當然是女工,她們肯定認為賈亦菲走對了,是應該去追求自己的美好生活。我現在也覺得鄒立本與賈亦菲不配。他太老實了。這年頭老實人等于個屁。
賈亦菲對我說過,她覺得她老公這個人心眼太實,最大的毛病就是對她太好了。
“太好也不好,真的不好。”賈亦菲曾經反復和我說過這句話。我當時有點奇怪,對你好又怎么了,女人真是奇怪的念頭多。
許大佟告訴我鄒立本每天都要到他岳父那里去坐坐,見面一句話:“有消息了沒有?”,離開一句話:“有消息告訴我!”
我勸許大佟,這和他沒有關系,讓他不要再操這個心。他要是還說賈亦菲和鄒立本的事,我就說他跑掉的老婆邵玉秋,他聽我說到這個馬上就有受挫感,馬上就會主動地把話題岔開。
不是我殘忍,不是我喜歡揭別人的傷疤,而是我不愿意再聽到賈亦菲的事,凡事總有個完吧?
偏偏鄒立本的岳父老賈又跑來找我,問我有沒有辦法勸勸他。他當然是鄒立本。
我問老賈究竟知不知道女兒賈亦菲在什么地方,然后再說其他的。老賈賭咒發誓,他真的不知道。“我要是知道還不把她找回來?省得現在這個樣子,被人罵。家里罵,外面罵的。被唾沫淹死了,都恨不能找面墻撞死算了。”
照老賈的說法,他現在已經焦頭爛額和走投無路了。每天開了門最怕的事情就是女婿跑到門上來,老一套的問題:“有消息沒有?”,也不要答案,坐下來一口口地喝茶。茶杯是他自己帶的,茶葉也是。到了吃飯的時候,拉他吃飯也不吃,有骨氣,不受嗟來之食,連桌邊都不靠。
“你說這是什么事?他坐那里一副喪魂落魄的樣子,我們怎么吃得下?他走了,我們老兩口也不得安生,想著也煩,連覺也睡不著。”
我問老賈當初看上鄒立本什么了,一定要將女兒嫁給他,要知道當初追求賈亦菲的人那么多,現在看來,隨便挑哪一個也比鄒立本強。老賈說:“瞎了眼。看上他技術好,是最好的抄紙工,廠里在培養他。”
看了看我老賈又說:“看上他比你們老實,本分。”
老賈說的你們,是把我也包括在內了。我當時也追求過賈亦菲,我以為老賈不知道呢,看來他什么都知道。我當時也想到過這一點,老賈給女兒找一個老實人是為女兒將來著想,怕女兒委屈,老賈只能讓女兒去欺負人,不能讓人欺負他女兒。但他還是失算了,找了個老實的女婿不錯,老實到無用,現在給他報應了。
老賈說他女婿家庭經濟確實很困難,女兒是頂不住才離開這個家的。他們夫妻倆靠下崗工資供女兒上大學確實不容易。
我答應老賈,找個機會勸勸鄒立本,要他考慮自己的再就業問題,解決經濟問題是當前的重中之重。造紙廠由于污染問題,被環保局限制生產,廠里的工人還要精簡。
老賈臨走的時候還告訴我,鄒立本好像又去了沈陽一次。
我問許大佟最近在忙什么,熱火朝天的樣子。他詭秘地笑笑,說不好說。有什么不好說的,我一定要他告訴我,他說他忙的事與鄒立本有關。
海廠長讓總務科買兩個大花籃和一個匾。我知道一定有下崗工人開公司或者開店了。這一點廠里倒是做得不錯,慶賀一下,也起到鼓勵的作用。一會兒廠部辦公室通知說,晚上七點整到梅市口路頭的香菜根飯店。
包裝車間的余主任跑到我辦公室來串門,他問我知道香菜根飯店誰開的。我說反正不是我開的。我現在只要聽到廠里誰誰另謀出路了,心里面就有點慌,這陣子總是在想自己的出路。再不考慮就遲了。
余主任說香菜根飯店是鄒立本開的,我怎么會相信呢?他中大獎了,發大財了?哪里有這么多錢去開一家飯店?!
可飯店確實是鄒立本開的,晚上我到飯店參加他的開業典禮時,見到飯店的營業執照上清清楚楚地印著:經營人鄒立本。
鄒老板滿面春風,給每一桌客人,他過去的領導或者親朋好友敬酒。我看到他老丈人老賈陪著廠長坐在主席上,滿面紅光,頻頻點首,跟我前一陣子見到的判若兩人。
鄒老板喝高了,拉著我的手說他其實不喜歡開什么飯店,他要開一家食品公司,當食品公司的經理。他父親過去在國營食品公司當了一輩子的供應科長,看來他是想實現父親的理想。沒想到這小子還有鴻鵠之志。
鄒立本的飯店應該能夠開得很好。飯店裝潢得算是上檔次,廚師的手藝不錯,菜很有特點,正宗的淮揚菜。鄒立本的祖父解放前在高沙城里開飯店,老一輩的現在還有人念念不忘。他用了祖父的老牌子,也叫香菜根。再說鄒立本是下崗工人,政府對于再就業有許多的優惠政策。
散席后在飯店門口老賈告訴我,飯店是他投資的。女婿租下門面房他給了3萬,領營業執照后他給了2萬,開業前他又給了2萬做流動資金。他說人望人好,他們這些歲數大,做長輩的就望著晚輩好。他希望鄒立本的飯店開好了,來個咸魚翻身,女兒回心轉意,他們老人的日子就不要勞神了。
老賈是喝高了,他說他在給鄒立本錢時囑咐他,做生意了,從今往后千萬不要做什么老實人。我問他鄒立本怎么說的,老賈說:“他還是老實。說他以后要是不老實了我不要怪他。”
“他換個人樣有什么不好的,我怪他干什么?你說,我怪他干什么?”老賈喋喋不休。
回到家手機響起來,一看是北京的號碼,我納悶:北京誰找我?我按掉后接著又響了起來。
我一接竟是賈亦菲,她的聲音我太熟悉了。我趕緊跑開去,離老婆遠一點。
我劈頭問她是不是與人私奔了。她還是過去的樣子,在我面前一說話就笑。我讓她不要笑,說正經的呢。她說她這段時間音訊全無,甚至讓女兒也幫她掩藏行蹤是為了讓自己冷靜一段時間。離自己的婚姻,離自己的過去有一段距離,把有些事情好好想想。她現在想通了,也就出現了。
賈亦菲覺得,陪女兒到沈陽上學,出去以后才知道日子再這樣過下去一輩子就完了。首先是自己嫁錯了人。在這一點上她不能原諒父親。所以這次失蹤是故意不告訴他們。不過她還是讓女兒給姥姥打電話報了平安。
賈亦菲說她沈陽呆不下去了,準備到北京去發展。她說通過調研,咸鴨蛋在北京有很大的市場。前些年北京被蘇丹紅咸鴨蛋一鬧,咸鴨蛋沒人敢吃。國家質量檢驗部門在央視等權威媒體公布的有毒咸鴨蛋江蘇沒有一家在榜,北京人要吃咸鴨蛋肯定會相信江蘇產的。高沙市的咸鴨蛋鼎鼎大名,又有綠色產品的稱號,她決定把高沙的咸鴨蛋打入北京市的所有大型超市。她問我北京人每人吃一只咸鴨蛋是什么數字?
我相信,賈亦菲這事情要是做成了就發了,肯定大發了。我不知道她對我說這些為什么,她說我可以幫她,她想與我聯手做這個買賣。我這才想起來,我弟弟是山湖蛋品廠的廠長。
賈亦菲讓我心動了。不單純是合作的前景。她對我語氣又像二十年前那樣柔聲細語,我甚至能看到電話那頭她的豐富表情。她說她現在很困難,我現在是她的依靠,有了我的支持她什么也不怕。
我還是給她潑了一盆冷水,問她老公鄒立本怎么辦,為什么這些事情都背著他。
賈亦菲說她與鄒立本的婚姻肯定是完完了,她現在最仇恨的就是他的老實,老實是無用的代名詞。不過她還是給了他最后的機會,鄒立本第二次到沈陽時見到了她。她告訴他要開一家食品公司的計劃,讓他在一個月內必須籌到五萬元,只要不偷不搶不違法,采取什么手段都行。做不到就離婚。
她認為他肯定是做不到的。就他這么一個人——賺不到,也借不到。
我說也不一定,人被逼急了就變樣了。你賈亦菲不也變了?!賈亦菲笑了起來,我可以想得出電話那頭賈亦菲笑得花枝亂顫的樣子。
掛電話前我忽然想起鄒立本開飯店的事,說給賈亦菲聽,她也不相信。我說是她父親投資的,她更不相信。
“他能要到錢開飯店干什么?”
聽賈亦菲這么一問,我也想不通了。
老婆問我,剛才為什么鬼鬼祟祟的跑一邊去接電話。我說我準備與人私奔了,哪一天沒準也失蹤一回。
老婆鼻子哼了哼,不屑地說:“就你,誰要送給誰。準下崗工人。窮得叮當響。”
我老婆說完就睡著了,她沒有心事,她不用擔心我,她現在的心高氣傲還不是她現在的工資拿得比我高?經濟是家庭的命脈,她是我們家掌控經濟大權的人,她高枕無憂。
我睡不著。賈亦菲失蹤后我對她是鄙視的,現在知道情況后又十分同情她。我覺得她就像一條干涸池塘里的魚,她想跳一跳。
當魚兒遇見了水……?
我想我不是一個當官有權的,要是那樣肯定會利用手中的權利替賈亦菲做點什么,或者拿點顏色給老婆看看。那樣我肯定也就是所謂的腐敗了,許多不應該發生的事情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發生的。
鄒立本失蹤了。
老賈跑我辦公室好多趟,我才不相信呢。鄒立本的香菜根飯店門口雖不是車水馬龍,但也是賓客盈門,聽說生意一天比一天好。正是賺錢的時候他怎么會跑掉呢?
老賈說鄒立本給他留了張一寸半的紙條,簡單的幾個字:我出去找老婆了!
我看了紙條才相信是真的。鄒立本在紙條里強調了語氣,加了驚嘆號。
我問老賈有沒有到飯店看過,他說看過,鄒立本安排了一個人打點飯店的生意。老賈說他投給鄒立本開飯店的錢是棺材本,他咬牙切齒地要接手飯店的生意。背著我他肯定把鄒立本罵得不成樣子。好在鄒立本跑掉了,看不到他岳父深仇大恨的樣子。
老賈沒兩天垂頭喪氣地跑到我辦公室來,他說鄒立本是詐騙,是玩了精心設計的圈套。公安局不作為,竟不替他立案,也就沒有抓鄒立本的可能。
我聽了老賈的控訴哈哈大笑,老實人鄒立本把飯店轉給別人,套現后不知去向。老賈把鄒立本與別人的合同復印件拿到公安局報案不成,找律師打官司也不成。
鄒立本借了老丈人的錢開飯店,打了借條。他現在把飯店轉包給別人,老賈說他套現只是推斷沒有證據,有證據又怎么樣?律師說女婿做這樣的事真的沒有什么辦法。
鄒立本把飯店包給了別人,我想知道那個人是誰?
老賈說:“是許大佟。你還不認識?”
我一口茶在嘴里差點噎倒。我趕緊到香菜根飯店去找許大佟。
許大佟說主意不是他出的,他參與進來是因為他想開一家飯店。鄒立本家有老字號的牌子,他又是下崗工人享受優惠政策。他唯一做得不好的地方,是聽說鄒立本將錢套出來是為了找老婆而替他隱瞞了。他覺得鄒立本這么做大快人心,賈亦菲的父母一定知道女兒在什么地方。他老婆邵玉秋跑掉時她父母知道實情而不告訴他,令他忿恨又沒有辦法,現在他可以幫鄒立本出這口氣,也算是揚眉吐氣一下。
我想,我要是告訴許大佟,鄒立本騙了岳父的錢是為了給賈亦菲去做生意,有了這筆錢他的老婆或許就保住了,他一定驚訝得目瞪口呆。
我決定不告訴許大佟事情真相,我不知道鄒立本是一個什么樣的下場。
賈亦菲即使知道了事情的實情也不應該責怪鄒立本,她又沒有交代他不許從她父親那里弄錢。我說鄒立本是弄錢而不是騙錢,是站在他的立場上。
鄒立本的岳父也不好責怪他,是他教鄒立本不要做老實人的。
弄到錢的鄒立本還真是有本事了,賈亦菲逼出了他的潛能,打造了商品經濟的環境下無用男人的成功典范。
在這以后,許大佟百思不得其解,好幾次跑到我辦公室來探討,老實人鄒立本這一套是跟誰學的。
我有點煩,說鄒立本是從許大佟的情敵金吾同那里學來的。
許大佟搖搖頭,堅決說不是。
作者簡介:
王樹興(別名王書興),江蘇高郵市人。現居北京,供職于某出版社。發表有短篇小說《好日子萬萬年》、中篇小說《牌事》、長篇小說《麻將》等,近百萬字。中國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