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I賄賂案看美國如何查處涉外腐敗

2009年7月31日，美國司法部在其官方網站上發布編號為09-754號的公告，宣布:美國控制組件公司(下稱CCI)已經承認，它在1998年到2007年之間的十年中，為了確保與36個國家的合同，向中國、韓國和阿聯酋等國的國有及私有公司的眾多官員和雇員支付大量賄賂，觸犯了《外國腐敗行為法》(FCPA)和《旅行法》。其中，僅在2003年到2007年，CCI就向30多個國家的公司的人支付了236筆賄賂，并通過提供這些賄賂獲得了價值4650萬美元的銷售業績。在美國司法部的公告中被點名的9家外國公司中，有中國的6家中央大型國有企業。

CCI案引發中國國內震動

公告發出后，在我國立即引起極大震動。先有涉案國企宣布決定自查。接著，國資委啟動調查。8月底，又傳出中紀委決定介入調查。媒體上對六家央企涉及CCI賄賂案的議論沸沸揚揚。民眾要求有關部門嚴肅查處“洋賄賂”。有法律界人士撰文，呼吁中國司法機關對這一類來自外國的“國家級舉報”應該展開調查。筆者認為，對于這類已經有外國司法機關處理的腐敗案件，由具有司法機關地位的中國檢察機關及時依法展開調查，是介入作為法律監督機關的檢察機關的應有權力和法律職責。如果像處理某些國內案件那樣按部就班，檢察機關必須等涉案單位自查和其他部門調查完成之后收到“移送”才能介入，可能會在資源的使用上事倍功半，而且在國際上陷于被動。

有消息稱“國資委調查組對中石油跨國受賄事實已經查實，但額度只有不到1萬元人民幣，且為下屬公司。”這種結果說明由涉案公司的上級單位按內部程序進行的內部調查實在難以解決問題。弄不好，還會造成越描越黑的印象。在信息時代的今日，對于CCI案這樣的國際腐敗大案，依然按“內部處理”的老規矩來調查，反映出的是觀念和制度上的陳舊。

六家涉案央企之一的中海油在“自查”后欣喜地宣布，未發現有員工接受CCI的賄賂，而且，中海油已經被“CCI的母公司證明是清白的”。在筆者看來，這的確是有媒體評價的“自說自話”，而且是中美兩家公司之間的自說自話。CCI案的證據在美國司法部門手中，CCI母公司有什么資格和能力越俎代庖證明中海油的清白?

對于這樣一起持續了多年的國際案件，國內涉案公司的自查不僅缺乏線索和手段，而且自查結果明顯缺乏公信力。由國資委和紀委調查固然完全必要，但不宜因此遲滯司法調查。中美之間定有刑事司法互助協議。中方的司法機關按條約規定，完全可以直截了當地要求美國司法部提供協助，向中方移交案件文件和證據。國際上的慣例是，一國的司法機關不會向別國的非司法機關或企業單位提供刑事證據或司法協助。因此，中國司法機關獨立地及時啟動對這類案件的立案偵查程序是完全必要的。

美國司法部重拳出擊追查CCI案

盡管美國司法部迄今并沒有公布CCI行賄案的證據，從美國司法部的公告的內容看，可以判斷美方已經掌握了足夠的起訴證據，而且本案的定罪證據基本也沒有問題。美國司法部的公告宣布，CCI已經在司法部發布公告的當天向主審本案的美國聯邦地區法院法官認罪。因此，美國法院已經認定CCI公司向包括中國在內的36國的公司行賄的法人犯罪事實。本案有待法院解決的問題只是涉案的幾名CCI“前高管”的個人涉案事實和個人責任問題。在今年1至2月份，CCI前全球廠家銷售主任率先承認曾參與共謀在海外行賄達一億美元，CCI前財務主任也承認曾參與共謀行賄共62.8萬美元。因此，涉案高管中的這兩人已經被認定有罪。法官將在明年1月25日對他們判處刑罰。

在2009年4月，CCI的另外六名前高管被起訴犯有違反《外國腐敗行為法》和《旅行法》的16項賄賂犯罪。其中，名列第一的人物是CCI前中國和臺灣地區銷售主管“洪玫瑰”(Rose Hong)，還有CCI分管歐洲、非洲和中東以及全球銷售事務的兩名副總裁等人。這六人將在2009年12月8日接受審判。控方能否證明這六人參與了CCI公司的海外賄賂犯罪尚有待觀察。即使法官認定其中一些人無罪，也不會影響對CCI公司犯罪的認定。

在筆者看來，美方對CCI案的調查是十分重視的。CCI案是由聯邦調查局(FBI)專門負責調查海外賄賂案件的小組進行偵查，再由司法部刑事詐騙部門主管親自出馬與加州中區辦公室的檢察官組成跨部門三人起訴小組提起公訴的。FBI介入并成立專門機構，這顯示了問題的特殊性與重要性。美國司法部在公告中聲稱:“被起訴只是提出指控而已，被告人在審判中被證明有罪并超過合理懷疑前是推定無罪的”。不過，由于辦案力量陣容嚴整，加上CCI公司和另外兩名主管均已認罪，這余下的六人即使拒不認罪，恐怕也難逃法網。如果“洪玫瑰”被認定有罪，中國司法機關可以按中美刑事司法互助協議要求美方提供她的證詞，或者將她送來中國作證。

根據美國司法部發布的09-754號公告，CCI在7月31日向美國法官提交了它與美國司法部達成的一項認罪協議。該協議的內容是:第一，支付總數為1820萬美元的刑事罰金;第二，實施全面的反腐敗方案;第三，聘請一名獨立的守法監督人，為期三年，以監督反腐敗方案的實施并向CCI和司法部報告;第四，繼續配合司法部對CCI的調查。隨之，美國法官根據認罪協議對CCI判處刑罰。

這個協議很值得中國有關司法部門的注意。首先，按協議第一條，CCI同意向美國政府繳付高達1820萬美元的罰金。這說明它對控方追訴的賄賂犯罪事實已經供認不諱。其次，協議的第二條內容表明美國打擊商業腐敗采用的兩手策略，一是嚴刑峻法，二是積極預防，要求企業在支付巨額罰金后還得實施全面防腐計劃。再次，協議第三條要求CCI出資聘請獨立的監督人來監督自己為期三年之久，類似于對自然人罪犯的緩刑監督，但政府不必為此花錢請人，這不失為一種富有創意的做法。最后，協議的第四條說明，在CCI在被定罪判刑之后，美國司法部對本案的調查很可能還要繼續進行。

CCI案的啟示

那么，在CCI及其涉案高管被定罪判刑之后，美國司法部為什么還可以繼續調查本案?筆者認為，繼續調查的目標很可能是涉案的外國公司。按美國《外國腐敗行為法》的規定，該法不僅適用于美國公司在海外的腐敗行為，也適用于在美國的外國公司或外國人。所謂“在美國”，包括在美國上市。因此，這部法律適用于在紐約證券市場掛牌上市的所有中國公司及其子公司，以及公司的官員、董事、雇員、顧問、代理或以任何身份代表公司行事的任何人。換言之，CCI一案的涉案央企如果在美國上市、設立分支機構、派駐代表、聘用員工等等，都可能成為美國司法部在美國打擊“外國腐敗行為”的目標。

從美國司法部網站上公布的案件來看，被指控違反《外國腐敗行為法》而受到追訴或查處的美國公司的案件為數不少，涉及的國家除中國以外，還有傳統上的美國友邦國家加拿大和澳大利亞等國，也有伊拉克、阿富汗和一些非洲國家。在被查處的案件中，有的涉及美國的敏感問題，比如，有的案件涉及到美國國防部在阿富汗的軍火交易。應該說，美國司法部對這類案件的查處并不手軟，也比較不透明。

美國的法律制度肯定不能照搬。但是，就查處腐敗尤其是涉外腐敗犯罪而言，其相關法律和實際做法確有值得認真借鑒之處。一個有效的反腐敗機制至少需要有三個方面:其一，對腐敗犯罪的規定必須有一部能全面涵蓋各種腐敗犯罪行為的法律，不可在法律上為腐敗、包括涉外腐敗留下漏洞。其二，對腐敗犯罪的查處必須有一種公正、獨立、透明的程序，做到有法必依、有罪必究，不可對涉外腐敗網開一面。其三，除依法嚴懲之外，必須重視綜合預防，包括積極防范涉外腐敗活動，而且預防必須落在實處，不能只停留在觀念口號上。■

(作者系加拿大刑法改革國際中心高級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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