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靈，在司法護佑下重生

青少年犯罪問題是一個世界性的課題，上海也面臨這樣的問題，就是青少年犯罪低齡化越來越突出。因為青少年年紀比較輕，容易犯錯，但他們要面對幾十年的成長歷程。特別是面對輕微犯罪，要給他們改過的機會。這不僅是對于青少年本身，對于他們的家庭，特別是對社會的和諧和穩定，會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我們法律人從社會學的角度去研究懲罰青少年違法的必要性和尺度，這是個非常重大的問題。

上海市檢察機關在這一領域一直在探索，在2004年就初步提出“探索未成年人案件刑事污點限制公開制度”(現在提出的是輕罪記錄消滅制度)，浦東、閔行，盧灣等區院未檢部門也一直在進行相關研究與探索，取得了一定進展。通過這次研討會上開辰的相關理論、實踐和配套機制的一系列研究，相信制度的建立和實踐操作具有重要的作用，會進一步推動中國特色少年司法改革進程。

——陳旭(上海市人民檢察院黨組書記、檢察長)

從彩虹中心，陽光地走出去

趕去浦東新區檢察院未成年人案件刑事檢察處采訪，處長張宇卻先帶我們去了浦東青少年彩虹中心，這是依靠社會資源建立的一個青少年活動基地，2005年8月彩虹中心與浦東檢察院簽訂了工作協議，兼做浦東首家未成年人幫教考察基地。

中心負責人王卉帶著記者參觀時，曾在這里接受幫教的孩子李小小的一篇感悟引起我的注意——

眼中彩虹

去年，未成年的我因犯了刑事罪被取保候審。8月7日，浦東檢察院通知我訴前幫教考察、簽約。社工將我帶到檢察院設立在聯洋青少年“彩虹中心”的幫教考察基地，接受為期3個月的考察。我以為自己要夾著黽巴做人了，社工肯定會像看著犯人一樣看著我。當時我的心情降至冰點，本來就內向的我，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了，我該如何熬過這三個月：

事情出乎我的預料，一見面，中心的社工并沒有詢問我犯罪的經過，而是直接向我說明凡是來“彩虹中心”活動的青少年，都可以報名參加志愿者，在接受“彩虹中心”幫助的，同時，也要獻一份愛心，給其他需要幫助的青少年。

我還清晰記得在彩虹中心度過的每一天：

彩虹中心為我們提供各式各樣的講座，邀請教授、心理咨詢師做免費的心理輔導，剖析我們的心理狀態。老師還教授我正確排遣情緒的方法，我的心情豁然開朗。我還和大家一起參加心理劇、音樂心理治療、美容健康講座等各種豐富的活動，我受益匪淺，大大拓寬了知識面。

“彩虹中心”還經常舉辦一些聚會活動，排演節目，給了我鍛煉的機會。

“彩虹中心”還時常組織我們去參加一些大型的公益聚會，雖然之前在電視里也看過這類節目，但現場的氣氛還是深深震撼了我。我參加了一位“百歲志愿者”的表彰大會，他的人生經歷、感人事跡、無私奉獻的精神，讓我充分感受到一名志愿者的情懷……

聽到我的嘖嘖贊許，王卉禁不住滿臉欣慰。在彩虹中心，每個來到這里的孩子，不管是普通的學生，或是檢察機關移送到這里幫教考察的，他們的身份都是志愿者。就像李小小的文章中寫到的，在參加的形形色色活動中，這些孩子會慢慢認識到生活的意義，還有自己的價值。來這里接受幫教考察的孩子，相當部分是考察期過后仍來參加中心的活動。

張宇介紹說，這個李小小當時被我們送到這里接受訴前考察，3個月后，對他做出相對不起訴的決定，此后又經過3個月的不訴幫教和污點限制公開的考察期。現在這個孩子的相對不起訴決定被封存在檢察院，不對外公開，也不進入個人檔案。

李小小只是浦東新區檢察院“刑事污點限制公開”制度的個案之一。2004年起。他們開始個案探索，2007年，又在這個基礎上制定了《未成年人刑事污點限制公開考察實施細則》，其中包括一系列規范的格式文書和規范的操作程序，對整個考察過程也做了剛性和彈性的規定。現在污點限制公開已經成為一種規范性的工作機制。

不訴的延伸

上海市人民檢察院偵查監督處副處長樊榮慶介紹說，2004年起，上海檢察機關未成年人案件刑事檢察部門開始探索在未成年對象中有條件地適用刑事污點限制公開制度，現在已經有13個基層院對這項制度進行了探索，浦東、閔行、楊浦、長寧等10家單位進行了具體個案的嘗試。據初步統計，共對65人做出了污點限制公開的決定。其中順利就業46人，續學17人，他們中有4名已經考入大學。

在黃浦區檢察院采訪時，了解到曾發生在技術專科學校讀書的學生殷強的故事，從涉嫌一樁敲詐勒索案。直到檢察機關最終對他做出輕罪記錄消滅的決定，其中的過程一波三折，尤讓人感慨于這個看似簡單的不起訴后，延伸著檢察干警、學校老師、社區社工等太多人的良苦用心。

事情追溯到2007年的夏天。在技術專科學校就讀的殷強和3個朋友商量后，一邊裝作和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搭訕，一邊搶下他手中的PSP游戲機。之后，4個人把游戲機賣了900元錢，合計著平分了。10月，黃浦區檢察院受理了這起敲詐勒索案。

在接到這樁案子后的審理過程中，未檢科科長黃卓懿不禁替殷強惋惜，因為在整個作案環節中，殷強只是接過搶來的游戲機，并藏到口袋里逃走。按說這應該屬于情節輕微的犯罪。但如果依法做出不起訴的決定，她也有些猶豫。畢竟，據殷強自己供述，這種事情他可不是第一次做了。“輕飄飄”的不起訴，是不是會讓他忽視法律的尊嚴，更加肆無忌憚呢?兩難間，她認真擬定了一份對殷強的不起訴工作計劃——

第一步，在準備提交院檢委會討論對殷強的不起訴材料的同時，著手聯系被害人，做通被害^工作后，促成他與殷強達成刑事和解。

雖然事先做了很多工作，但在和解期間，被害人父親的寬容仍是讓黃卓懿松了一口氣，更讓她欣喜的是，這情景也深深打動了殷強，他給受害人的父親深深鞠的一躬，真誠的道歉也消弭了被害人的最后一絲猶豫。

這次的刑事和解工作，不僅讓殷強意識到自己行為的嚴重性，產生了懺悔心理，被害人家長的大度也讓他心生感激。他在思想小結中寫道：“被害人的爸爸是個好爸爸，是一個為他人著想的爸爸。他完全可以……但他反而鼓勵我，讓我認識到自己所犯下的錯誤，讓我改過自新，讓我重做新人。”

取得被害人的諒解，也看到殷強的悔悟，黃浦檢察院檢委會正式作出對殷強不起訴決定，之后，黃卓懿又做了周密的準備，召集成立了由殷強學校青保老師、所住社區往工、所住地段管轄民警、區青保老師等成員組成的不訴幫教小組。

在向殷強宣布不起訴決定的同時，也宣布對殷強進行為期3個月的不訴幫教工作。在幫教考察的3個月中，未檢科的干警們始終與社工和學校老師保持熱線聯系，還商議形成了對殷強加強“感恩社會，改過認知”，“回報社會，責任認知”，“重回社會，信心認知”的三認知幫教、挽救計劃。通過帶領殷強為社區老人服務，發揮其廚藝特長，讓他知道“作為社會人，要有社會責任，盡自己的能力付出，幫助別人，既是為社會出份力。也是自己價值的體現”。學了廚藝最好有個展示機會，經過幫教小組與學校溝通，殷強獲得了參加學校專業技能比賽機會……

2008年4月22日，為期3個月的不訴考察幫助教育結束了，黃卓懿的心卻仍懸在這個孩子身上。

按照規定，殷強應當從2008年7月開始實習，由于殷強是不訴人員，學校里對這類學生的實習推薦十分慎重。經過與學校多次溝通，2008年7月初，黃卓懿終于等到好消息，殷強被推薦到四星級酒店實習且第一輪面試通過，只等第二輪面試通過就有望實習。但7月中上旬，承辦人再次聯系時卻得到殷強受傷的消息。到底是什么原因，殷強有沒有過錯?立即聯系到殷強的母親后，承辦^得知，原來面試通過后，殷強和同學都很興奮，相約去'AS咼店吃飯，可是同學與他人發生矛盾，殷強上前拉勸講和，被對方揮舞的匕首誤傷到了臉頰，髓雖因為臉上傷勢而無法參加第二輪面試。

在黃卓懿的勸慰下，沮喪的殷強終于打起精神，利用暑假，提高自己的廚藝，爭取開學后再找機會。經努力協調，9月，殷強又興沖沖地進入杏花樓實習。可謂一波剛平，一波又起，10月，接到學校實習老師的電話，黃卓懿得知由于殷強在實習單位因和杏花樓的廚師有沖突，謊稱生病，被杏花樓退回了學校。

這不僅讓黃卓懿無奈之余有些生這個孩子的氣了。待靜下心，她和學校老師仔細分析了殷強的情況：他個性懶散、處事幼稚，但本質不壞，像個沒有長大的孩子'需要規范其行為舉止，正確引導其^生道路。

在這個判斷上取得共識后，黃卓懿與學校一起研究制訂了下一步工作方案：即先不再推薦殷實習，讓他自己找單位，嘗嘗人生冷暖，讓他知道生活的艱辛，同時，幫教小組的^也要跟蹤管控預防，避免他再生出事端。而后再適時推薦，使其珍惜實習工作機會，不再輕易放棄。最后，看他的表現，在實習結束、正式走上工作崗位前，再向他宣布因敲詐勒索被不起訴的輕罪記錄消滅這一決定，以正面鼓舞其生活信心同時為他今后的人生道路消除不必要的障礙。

時間流逝，一切如預期的情況發展著。殷強在無數次的招聘中頻頻碰壁，在多次的談心中漸漸表現出對自己未來的擔憂和對曾經幼稚舉動的悔恨。5月，校方最后一次推薦殷強到紅房子西餐館實習，殷強心知這次機會的來之不易，實習表現十分出色。5月底，黃浦檢察院未檢科聯合區青保辦、區公安分局法制辦以及學校一起共同研究商議，做出對殷強因敲詐勒索被不起訴的污點限制公開的決定，派出所和校方負責相關檔案材料的分建和保密。

從決定不訴，到宣布污點限制公開，體驗親歷一個孩子的成長，這或許是未檢干警和老師、社工們最大的慰藉。

雖然綿延數月的從不訴到“限制公開”，往往讓從事未檢工作的干警們承擔著許多法外的工作，但談到那些因他們的努力而順利就業就學的孩子們時，未檢干警們的臉上總掩不住一絲笑容。而真正令他們感到困擾的是，在實踐探索中遇到的法律和現實的雙重矛盾。“因為缺乏足夠的法律依據，從2004年開始第一次嘗試未成年人污點限制公開。這個做法就受到部分學者的質疑，而且在對法院輕刑判決前科公開的探索中我們也無能為力。同時，因為與公安機關的銜接配合存在障礙，《不起訴決定書》雖然在檢察系統內限制公開，但公安派出所的檔案中仍有被不起訴人的犯罪記錄前科……”浦東新區檢察院未檢處處長張宇忍不住無奈地承認了這些目前苦于應付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