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鄉人（組詩）

起身

(異鄉的人啊，就要打開他的步伐……)

黑暗，不止的雨水

哪來的鐵的鞋子，鐵的翅翼

呵，鐵自身里的飛奔，多么重

從銹到銹，一切就要完成

磨刀

(異鄉的人啊，有什么不能放下……)

月光黯淡，萬物喑啞

我在屋場一側，磨刀

磨刀霍霍，新刃開光

左邊一棵老樹，右邊一垛稻草

露水濕了房梁

砍柴

(異鄉的人啊，能帶走什么……)

霧嵐平山谷，一縷高

一縷低，松菌新長

我提刀而立，不知東西

蟲鳴纏繞，扯破靜寂

樹木森森，私語竊竊

日暮沉西，我無功而返

燒炭

(異鄉的人啊，一生就要焚盡……)

炭窯抱火，火抱柴薪

異鄉人彼時忙，此時閑，青煙一柱

纏老樹。澗水，繞亂石

飛瀑一簾，墜深潭，驚鳥雀

柴刀放在石頭上

采藥

(異鄉的人啊，誰無可救藥……)

山深如海，前路迷離

野兔慌動，雉鳥驚起

不采厚樸，不采首烏

不采茯苓，不采山蒼子

風扯白云過樹梢

躲雨

(異鄉的人啊，雨水要下來……)

閃電破天，滾雷

下坡，山雨欲來，風

暴走，松菌撐傘，

我撐一席烏云

小松鼠在樹洞，弄松果

放羊

(異鄉的人啊，疼又如何……)

放羊在南坡，陽光

在白羊身上白著，在

黑羊身上黑著

羊埋頭咀嚼

好像不在這里

推磨

(異鄉的人啊，不知你者，謂你何求……)

異鄉人轉動石磨，木質的舊手柄

帶著微光，陳年的玉米，空籮筐

羊在圈，劈柴在柴房，月色新升

照著玉米的碎屑、麻石的磨盤

吱呀聲聲慢，像落寞的羽毛，一片一片

墜下山澗，澗水潺潺，繞山梁

長嘯

(異鄉的人啊，絞結著內心……)

長嘯一聲，陡上山梁，仿佛澗水

波光粼粼，倒掛空中。異鄉人

腳下，是新翻的泥土，夕光

順著他寬大的背，沉下去

他取出了內心粗糙的繩索

趕路

(異鄉的人啊，身在哪里……)

異鄉人。一語不發。松枝的火把

在粗大的手里，在燒，在

照見沿途的亂石，在晃動

在一座山，和另一座山之間，在

遙遠，在消失，在熄滅。群山

坐在黑暗里，穩重，而逶迤

車水

(異鄉的人啊，流年飛逝……)

澗水向東。異鄉人向西

異鄉人粗大的腳踏在木質的水車上

異鄉人拖拽著身后的流水

虛無的對峙，少量的水被取出

一小片巖石的水田，種著水芋，群峰之下

異鄉人陷入水車緩緩地轉動，暮色貯滿了山谷

犁地

(異鄉的人啊，犁鏵鋒利……)

翻耕出的一整片新土

在向陽的坡地，一下午

異鄉人鋒利地割開了舊事

卷煙燃盡，犁鏵插在地里，露出半截鐵

牛嚼著草，不知不覺，越過了山梁

割稻

(異鄉的人啊，豐收在望……)

稻谷金黃，籽實飽滿

山腳的田里，異鄉人

親手割下自己當初種下的

稻茬挨著稻茬，疼擠著疼

異鄉人在其中，夕陽染紅了他們

曬草

(異鄉的人啊，守口如瓶……)

太陽攀上山頂，異鄉人

在屋場上曬舊年的稻草

打亂的稻草，攤了一地坪

屋場邊的青草尖尖，像銳利的詞語

被異鄉人厚重的影子蓋住

收工

(異鄉的人啊，終要停下來……)

散落的已經撿拾，犁鏵

已經清洗，鐮刀掛上墻壁

它們的鋒利將躲進銹里

陳年的月色，注滿屋外的大水缸

月光從群峰之上看下來

一切已經是安靜的，空的

有著荒廢的迷離

離去

(異鄉的人啊，何曾來過……)

棉布褂子陳舊。麻石的磨盤

舊馬燈、磨刀石，在原處

木桶擱在水車上，內結蛛網

外蒙灰塵。種下的在生長

風時收時起，樹木葳蕤

鳥鳴一閃，照亮了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