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急促而沉悶的敲門聲在門外響起,猶如黎明前的一聲雞鳴,劃過天空。老陳夫妻還在睡覺,突然的聲響讓他們如做了噩夢般驚醒。
“誰啊,那么早來敲門。”妻子抱怨了幾句,將頭埋進被窩繼續睡、覺,老陳從床榻上坐了起來。窗外天微微亮,但屋子里仍然一片漆黑。
“等等,來了!”他披上外衣往門口走去。門打開了,同鄉胡成國正站在門口朝里面張望。
胡成國見門開了便徑直走進屋,光線很暗,胡成國走幾步就要停下看看四周。
“小心點,不好意思,連張干凈的凳子都沒有。”老陳笑笑,“這么早有什么事?”
“沒關系,你快穿上衣服,我找到工作機會了。”胡成國著急地催促著,他和老陳是老朋友,這年頭遇上金融危機,工作不好找,一有機會他總會叫上老陳。
“昨天,我聽師大美院的保安說,學校里的老師要找些模特給學生練習畫畫,每天早上都會招人,咱倆一起去試試。”
“你等會,我飯還沒吃呢。”老陳套上布鞋,準備去廚房。
“吃什么嘞,再不走就沒機會了。”胡成國急了,推著老陳便出了門。
這時,天空正泛出煞白的顏色,空氣中透著寒氣,還沒什么人起床,巷子里特別安靜,兩人走在泥路上,交談起來。
“你兒子在師大讀書吧?學啥專業呢?”胡成國吸了口煙,隨即嘴巴里呼出一口煙氣。
“嗯,他學美術,上回他給他娘畫了張素描,還真像,跟照片一樣,等兒子大學畢業就有出息了,不用像我,當一輩子農民,賺不了錢,啥都不會。”老陳提到兒子時,嗓音會大上幾倍,整個人都激動起來。胡成國喝了酒也是這模樣。
空地上已經來了二三十個農民模樣的人,前頭有幾個中年男子正在大聲說話,他們就是模特中介人。
老陳擠進人群,學校門口墻上貼著幾張告示。
頭像模特,一天30~45元。
全身裸模,一小時40元,全天200元。
老陳驚訝地盯著告示,這種收入可比以前在建筑工地上苦干要好幾倍,但是,要在學生面前當裸模……
老陳首先想到的是當裸模,因為報酬很高,但他又猶豫了,家里很缺錢,當裸模卻很丟臉。
一個中年男子帶著幾個農民工走進學校,另一個男子對著人群大喊:“今天的頭像模特已經招滿,還有誰要去當裸模啊?”人群嘈雜起來,農民們交頭接耳地議論著。
“你,喂,黃色衣服的那個,你去不去?”老陳抬起頭,看見男子指著自己。
去,還是不去?老陳咬咬牙。
“喂,到底去不去?不去換人!”男子刺耳的聲音穿過人群,響徹在老陳耳邊。
“我……我去,我去,等一下!”老陳邊舉起手邊拼命往前擠。
老陳忐忑不安地來到畫室,一只腳還沒邁進門便開始后悔了。老師領他來到教室中央,那兒有個一平方米的木臺,老師指著木臺說:“站上去,然后脫掉衣服。”老陳“啊”了一聲,一下還沒反應過來,他睜大眼睛環顧了一周,這個教室里有上百個學生正在看他。
老陳愣了半天,恨不得找個縫兒鉆到地下去,他木訥地走上去,惶恐之余不時偷偷地瞥一眼下面的學生。
老陳的臉都漲紅了,火辣辣的,但他沒敢說話,只是憋著口氣望著老師。半晌,他想,反正都來了,脫就脫吧,于是鼓起勇氣脫下了衣服。
下面,一個男生正在和同學談論著上午的課,掃到眼前有個農民走上木臺,他便結束話題從筆筒里抽出支鉛筆。
當老陳的臉朝向男生的方向時,男生臉上突然寫滿了詫異,隨即他的臉色變為青紅,這時,老陳正尷尬地脫下衣服。
老陳已經脫光了全身,滄桑的臉上滿是無奈與羞愧。因為是第一次當模特,他在臺上扭捏了半天也無法擺好老師教他的“pose”,老師站在臺下不耐煩地教他,老陳只是一個勁地傻笑,努力想擺好動作,卻差點摔下木臺。
臺下一陣哄笑,男生也已經滿臉通紅,他在畫紙上開始打稿,可總是畫不好模特的輪廊,此刻,他的心情非常復雜,要知道平時他做這些事可是駕輕就熟的。
男生看見老陳笑容中的勉強,心里一酸,他想起了高中時,自己跟同學打架,老師把父親叫到學校訓了一頓的情景,那時父親也是這樣滿臉通紅地傻笑。回家后,父親卻沒有責備他,只是告誡他要努力學習。父親是個農民,為了養家糊口,為了供自己學美術,已經付出了很多。
男生想著想著,差點掉下眼淚,他的視線又回到了老陳身上。此時,老陳擺好了一個很有力量的造型,全身黑黝黝的肌肉顯得很結實,他經常千重活,所以身上的傷疤特別多,背上有條最長的疤痕特別怵目驚心,那是去年他在建筑工地上被鋼筋劃破所致的。
男生下決心了,他要好好畫一張素描。
終于畫完了。
男生走出畫室,準備到街上的書店買點顏料,剛到校門口便聽到一陣吵鬧聲。
“不是說好200嗎?怎么只給了150?”老陳強壓著怒氣,低聲抗議。
“你是第一次來,工作做得那么差,還好意思要那么多!”中介人煩躁地叫囂著,活像一只好斗的公雞。老陳看起來理直氣壯,還只是低聲地爭論,周圍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突然中介人直踢老陳一腳,掄起拳頭便打了過去。男生忙跑上去,推開中介人:“他是我爸爸,你怎么亂打人?!”中介人一看情況不妙,趕緊跑了。
老陳還想追,卻被兒子攔住:“算了,爸,您沒事吧?”
“沒事。”老陳看著兒子,臉上露出笑容。“以后他們再敢打您,咱們就去告他們,農民工就得忍氣吞聲嗎?”兒子像個大人一樣說道。老陳的眼眶濕潤了,以前兒子被人欺負的時候,自己老是教他忍耐,而現在,兒子卻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一樣維護了自己的尊嚴。
“爸,明天我給您帶張畫,您一定喜歡!”兒子看著納悶的父親,笑了。
那是一張農民工的素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