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 ２００９青年領袖

1964年，時年29歲的臺灣作家李敖受邀到時任臺灣“副總統(tǒng)”陳誠的官邸做客，陳誠在會面時說：“時下臺灣30歲以下的男人中，只有你和蔣孝文先生（蔣經國長子）是名人。”桀驁不馴的李敖反問：“你陳先生不到30歲就做到了少將師長，可是今天，臺灣的年輕人還有這樣的出頭機會么？”陳誠黯然。

這是40多年前嚴酷的臺海對立、白色恐怖籠罩的大格局下，李敖的疑問。之后的他，還寫下了《老年人與大棒子》等檄文，追問“你們何時才愿意交出手中的棒子？”他的急迫發(fā)問，自然是漠漠長空里的一聲天籟，聽不到任何回音。后來當局啟動“催臺青”政策、提攜本土年輕人進入政經中心，已是1970年代，國民黨政權退出聯(lián)合國、兩岸休兵之后的事。

不僅是陳誠，1920年代前后的中國大陸，有多少年輕領袖乘勢崛起：蔣介石任黃埔軍校校長，只有37歲；胡適任北京大學教授，只有26歲；李四光從英國回國任北大地質系主任，只有31歲……更多的中國現(xiàn)當代史上響亮的名字，也大多是從這個時期、這個年齡開始起步。

亂世出豪杰。我們當然不可以逆推，豪杰只出于亂世。一部人類歷史也真是汪洋殘酷，往往是無數(shù)小民的哀號和血淚，才烘托出一些丹青上也只有寥寥幾處的名字。天下巨變、生靈涂炭的時期，自然是英雄馳騁的戰(zhàn)場，但這不該是人類歷史的常態(tài)。我們更冀望的是，和平年代，同樣能涌現(xiàn)光彩四射、魅力過人的領袖人物。

美國自然是此中大者。這個開國僅200余年的國家，之所以能雄踞世界中心、引領風潮百年，憑恃的并非是所謂地大物博、資源豐富（事實上這個國家迄今極少開發(fā)境內的石油等資源），而是層出不窮的人才。美國如此，英國、法國、以色列等也大抵如此。美國的崛起史，給了災難不斷的中國人一個深刻啟示：在承平年代，需要一種怎樣的制度和文化，可以使人才能如原野上的麥浪，一浪接一浪地涌現(xiàn)？

如果不求諸于外，僅僅是改革開放30年，我國的青年領袖人才就有兩次大規(guī)模躍升。第一次是1980年代中前期，大批經歷了文革和歷次政治運動洗禮的青年知識分子，躍上了歷史舞臺，他們中有77、78級大學生的畢業(yè)，有以王安憶、艾未未、陳丹青、張藝謀等為代表的青年文學、藝術家群體釋放心聲（企業(yè)家階層的崛起，還是下一個階段的事情）。從廣義上說，溫家寶總理也屬于這一撥時代洪流中奔瀉而出的精英，1985年，他以一個并無家世背景的普通知識分子身份，進入權力中樞擔任中央辦公廳副主任時，也只有43歲。這一批次的精英，迄今還活躍于中國的各個權力空間，并無謝幕跡象。

第二次則是1992年鄧小平南巡講話后，民營企業(yè)家創(chuàng)業(yè)激情在商業(yè)領域的集中噴射。馮侖曾感慨：1980年代創(chuàng)業(yè)的企業(yè)家，只有劉永行兄弟、柳傳志等還能屹立不倒，民營企業(yè)家能歷經劫波存活15年以上的，都不多見。今天的商業(yè)和財富英雄如王石、潘石屹、郭廣昌、丁磊、馬云等，看似大名鼎鼎，其實也就是這么十來年、甚至幾年的倏忽一瞬。

創(chuàng)造財富的企業(yè)家，終于在這10年間成為世人欣羨、尊重的中心，這才意味著，中國終于融入了浩浩蕩蕩的世界主流價值觀。

一位令人尊敬的前輩報人總結人類歷史：19世紀是主義涌現(xiàn)的時代，20世紀是主義斗主義的時代，21世紀是主義停戰(zhàn)、人類休養(yǎng)生息的時代。人人都希望過上好日子，人人都想擁有“自由、免于饑謹、免于恐懼”的權利，如果說一定有普世價值，如此而已。王朔說：一個商人統(tǒng)治的時代到來了。確實有些乏味，但這是人類自我選擇的正途。

市場經濟、民主政治、公民社會，是一個理想社會制度和文化核心的簡要描述。社會的良好運轉，端賴制度的建立、法紀的維護、文化的尊重和傳承。細膩敏銳的藝術家賈樟柯在評論為何拍攝《三峽好人》時說：這個時代最波瀾壯闊的一頁，已經翻過去了。這是他基于文人立場，對商業(yè)主義時代降臨的觀察。我們覺得，他過于樂觀了，也過于意興闌珊了，時代這艘大船，其實隨時有觸礁甚至翻船的危險。

本次發(fā)端于美國的世界性經濟危機，必然會牽連中國，這是中國融入全球化的代價。然而仔細研究中國經濟，真正嚴肅的學者會有一個疑問：僅僅用外部需求減少、產能過剩，就能清晰解釋中國經濟的疲軟乏力嗎？中國經濟的發(fā)展前景，真的一片向好？前方可能的重大陷阱在哪里？

宏觀經濟學家們正在展開見仁見智的分析判斷。新左派學者們或有罔顧中國現(xiàn)實、問題意識過于超前的毛病，但他們對權貴資本主義的攻擊，卻是一語中的。拉美化、菲律賓化，未必就和中國現(xiàn)實無緣。既得利益階層，正緊密地把政治權力和經濟壟斷權力，緊緊地捆綁在一起。一個政經一體、類似于日本二戰(zhàn)后財閥政治的權力運作格局，正在隱隱形成。

個人創(chuàng)業(yè)并不容易，民營資本的獲利空間四處受阻（中國民營經濟的旗手劉永行幾乎兵敗重化工領域，正是因為行政力量和國有壟斷企業(yè)的阻撓），不受約束的行政權力八爪魚一般擴張，壟斷行業(yè)的巍峨不動，這是理解中國當下現(xiàn)實的認識論基礎。近幾年來，越來越多的大學畢業(yè)生愿意報考公務員，正是這個社會活力減弱、生命力找不到出口的一個佐證。

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更要向這次評選的青年領袖們致敬，是他們披荊斬棘，在沒有體制內資源倚賴的情況下，全憑激情和創(chuàng)造力，開創(chuàng)了自己的璀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