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愧疚

我媽媽出生在滇西北高原的一個小山寨，上到小學三年級，就輟學在家領弟妹和料理家務了。她所有明事理和諳世事的知識，都是在不斷的勞作中自己領悟。

我母親身材矮小，也許是小時候營養不良造成的，手上的老繭堅硬而成片，臉上的魚尾紋粗大而狹長。臉盤終日在高原紫外線的照射下，那膚色深紅而帶黑紫色。現在我無法想象，我母親少女時代到底是不是這個臉色。

母親的矮小和紫黑的臉膛，曾經有一段時間讓我的自尊頗受傷害。只是在慢慢地長大，慢慢認識世事的艱難之后，才明白母親的不易。

記得我讀初二的下學期，同學之間突然就流行起唱周杰倫的歌。盡管大人們對周杰倫的歌頗有微詞，但同學之間的相互感染，是任何東西都無法阻擋的。于是一種MP3的音樂播放工具，瘋狂地在全校學生中間流行起來，盡管學校用盡心思打壓這個能存貯很多歌曲，且音質非常清晰的不起眼的小東西，可它還是被同學們爭相購買。

不知不覺，周杰倫的歌也將我給拉下了“水”。他那獨特的音質和快節奏的唱法，將我內心的欲望點燃了。一個人熱衷于一項愛好，便會不惜一切的。

我知道我們家的家底，父親會點木匠活，不是很精，請的人有限。母親全憑那雙已經苦得變形的手，弄幾個錢也是非常艱難的。我只好強忍著想聽歌的欲望，偶爾跟同學借MP3聽幾首。這種若即若離的煎熬，更是讓人發瘋般想得到一個MP3。我也偷偷到商店看過，最便宜的也要三百多一點。盡管學校已經實行“一補兩免”政策，可我的平時零用開支，還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三百多塊錢對于有錢人，那點開支還不夠喝杯茶，可對于我這個山寨女孩來說，已經是天文數字了。我原來想從牙縫里擠一點，慢慢地攢個MP3。但那一元兩元地攢，對三百元說，實在是太杯水車薪了。

從不撒謊的我，也想到騙母親了。那是六月的一天，我說：“阿媽！我英語差，我要買個MP3學英語。”母親不知道MP3是什么東西，聽說能學英語，盡管我顫抖地告訴她MP3價格，可母親還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我的要求，說給媽一段時間吧。

這期間母親告訴過我她小時候的一件小事。那是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期，正值愛打扮年齡的母親，在縣城看上了一塊繡花圍腰，價錢是三塊六毛錢。她跟我的外婆要，外婆實在拿不出錢，便把家里要過年的十幾斤米賣了。結果到過年時，母親一家人過得很尷尬……

母親決定給我賣那個我夢寐以求的MP3了。正當我在學校里幻想著得到的那個MP3的瀟灑勁和自尊得到滿足后的幸福樣子時，我爸爸打來電話，說母親病了，要我回去一趟。

我急匆匆地向班主任請了假，向深山里的那個家里趕。快要回到家門口，突然看見有很多人擠在我家顯得狹窄的堂屋里，進去我才發現母親的腳被包裹著，我的大腦轟地發脹起來，周圍的一切似乎遠離我而去，我撲過去痛哭起來。待我稍稍平靜下來后，母親從懷里取出那個紅殷殷的MP3，笑著掛在我的脖子上，滿眼充滿了幸福和滿足。

后來我才知道，母親為了給我買MP3，早早起來上山采菌子，在叢林里，光線不足，一腳采到一條毒蛇上，被咬了一口。幸虧母親知道治蛇毒的草藥，才免于一死。

我為我當初的不誠實而永遠愧疚。為了買一個只是能聽聽歌的MP3，我讓母親差一點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指導教師：王文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