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飛機上,在宴席上,在各種活動場所……我都言必大理。談她奇妙的風光,她燦爛的歷史,談她厚重的文化……談的次數多了,就老有人問起:你怎么幾十年來,始終念念不忘你的“大理”?
我的回答很質樸:因為我是土生土長的大理人,大理是我的家鄉。
每個人都愛自己的家鄉,每個人在內心深處,都有著深厚的故鄉情結。離開故鄉的時間越久,就越想回家看看。因此,無論工作再怎么繁忙,每年我都要抽出時間回大理。就像那些每年冬天飛到昆明過冬的西伯利亞紅嘴鷗,一年又一年,跋涉在溫暖的南方和寒冷的北方之間,哪怕昆明天天是春天,還是要回家。
大理有蒼山洱海,有600年的王朝文明,有傳奇的民間文化。對許多許多人來說,大理無疑是一個旅游地,而對于我,卻是心靈的最后停泊處。對游客而言,大理的新鮮和獨特,會在無數次的往返中漸漸淡去,但對我這樣一只大理候鳥而言,最終使我迷戀難返的,是揮之不去的故鄉情結,是大理千年如一日舒緩的生活節奏以及這舒緩、醇和的節奏中無限豐富的情韻、意蘊。
舒緩,意味著充滿細節。在這個流水線般高速轉動的時代,細節是被崇拜速度的人們所拋棄的東西。細節的丟失,使生命指向了空虛。如果說旅行有一種區別于日常生活的意義,那么它的意義或者說它的藝術就在于通過旅行,你能找回被自己忽略的東西,而且這些東西比日常生活更永恒。
大理是一個充滿細節感的地方。
大理的地理充滿細節。古城背靠蒼山,面朝洱海。而蒼山是世界上最高貴的喜瑪拉雅山系的最南端,沒有哪座山,能像蒼山這樣,隨便扯下一片云,都能編出一部曠世的戲劇。
無論感性的人還是理性的人,都為這座山脈贊頌不已;洱海清澈、柔情,不但能提供豐富的水產,而且承擔著大理最柔情的一面。蒼洱之間,是人民住的城市和田野,在花開的時候,水漲的時候,收割的時候,晾曬的時候,山、水、城、人,不知飽含著有多少令人動容的細節。直到現在,我孩提時在吊草村經歷的一些細節都還在活靈活現地體現著這份生活的舒緩:一大伙娃娃趕著牛羊,你追我趕,活蹦亂跳;或扒光衣服,跳到海里摸魚、嬉戲;更有勇者,瞅著漂亮的女娃,撕破喉管,叫山歌兒……
大理的歷史也充滿細節。南詔國和大理國600年與中原的唐宋并肩于世,這其中需要經濟、文化、政治甚至宗教信仰的多少機緣。史書太過宏大和曠達,生活的細節就充當了這段歷史鮮活的見證,通過傳統的節慶三月街、盂蘭盆會、繞山靈;通過人們的信仰,佛教雞足山、崇圣寺,道教巍寶山,村頭的本主廟……細節也許正是歷史真實的一面,也更顯其細微美妙之處。
大理人個個都是生活家。他們養蘭花、賞杜鵑、挖草藥、玩石頭;他們做扎染、打銀器、做木雕;他們吃魚要吃洱海的、餌絲要巍山的、油粉要南澗的、枇杷要賓川的、雕梅要洱源的、乳扇要鄧川的、核桃要漾濞的、火腿要諾鄧的,就連吃一個粑粑,也要注明產地“喜洲”。這是大理生活中的細枝末節,更是優越于都市流水線生活的真相。
我熱愛自己的家鄉,也在盡己所能為大理做著力所能及的事。電影《五朵金花》是云南乃至中華民族文化中不得不提的一個話題。所以,十年前云南剛開始實施建設民族文化大省戰略時,我就圍繞“五朵金花”這個響亮的文化符號,傾心策劃了“紀念電影《五朵金花》走向世界系列叢書”,陸續編撰出版了《大理三月好風光》、《不謝的金花》、《蒼洱之星》、《金花依舊笑春風》、《被大理俘虜》等展現大理方方面面的書籍。
大理申魅成功,激動人心的時刻,主持人手上拿著《大理三月好風光》,讓我心潮澎湃;而《被大理俘虜》一書,被各地記者來信、致電索取,想要了解大理究竟有啥魅力到可以“俘虜”一個人的程度時,我又一次震撼……不是自戀,只是因為大理是我的家,我喜歡這里,也希望人們跟我一樣喜歡這里。我們的叢書,沒有曲折離奇的故事和蕩氣回腸的激情,但很從容,很溫和,就像在大理城里行走的人。走進去,就是用心靈在呼吸這樣讓人生命暗香浮動的細節和恒定。
我曾因自己為故鄉所做的點滴暗自高興,更為我大理故鄉飛速前進的綜合發展步伐而欣喜。就在大理隨著無數旅游者的驚嘆之聲,又一次成為舉世矚目之城的時候,我的自豪之情鞭策我進一步思考:
旅行也是有歷史的,它的歷史始于類人猿遷居地面,行走向廣闊地表之際,與人類進化史同樣古老。現在旅行者可能很少知道,旅行在人類不同的時期,曾經有過各種內容:追逐獵物、占有更豐美的水草、逃避災難、搶掠財富、交換生活必須品、商業販運、復仇與討伐、遷徙、移民、遠方拓殖、尋找新物種、探索疆界的極限、歷險、傳播神圣教義、苦修贖罪、流放、求知、尋寶、賣藝,直到今天的觀光。可以說,“旅行”曾經是人類文明的酵母之一。
然而今天,人們曾經有過的這些突破性的移動,已經被通訊技術所剝奪,技術的進步使旅行變得舒坦,但也使行走變得庸常甚至輕佻。消費主義時代里的“旅行”,似乎不再具有文明史上那曾有的分量。
如何在旅游業發展的同時,保持和發展大理的傳統,在更高的水準上把握好機遇與挑戰,讓大理在發展速度和傳統魅力兩方面都保持長盛不衰的勢頭;如何讓作為旅游勝地的大理和全世界的旅游者在旅游中相互促進,共同完成自我超越,在美好的旅游之中,獲得更多,并使這些獲得成為永久的財富,使大理的魅力和精神、氣質成為人類共同欣賞、享有的寶貴品格,從而也使大理的價值進一步地、持續地發揚光大起來?
我們對旅行是不是應該提出更高的期待——追尋精神家園——?
因為真正的旅行是感性的,更是感性和理性的結合,是愉悅與精神升華的結合。而旅行的這種至高等級,到了大理,呈現在生命和環境廝磨的精神層面上。
在一次次夢魂的追尋中,一次次撲入故鄉懷抱的狂喜中,我在思考,我的故鄉大理,它無限的細節背后真正的魅力是什么?它永恒的靈魂、它生生不息不斷進步的生命力何在?
幾十年來無時無刻不能停止的思戀,讓我不論是走在世界的任何一個地方,都不由自主地想到我的大理。久之,大理的獨特性在我的心中逾加清晰凸顯出來了。我為我的故鄉所具有的這種品格在當今時代對人類的價值而震撼!
我的感悟,聽起來很平常:大理,是最和諧的地方。
然而,當我們細細品味大理無窮無盡的細節,我們就會發現,這種和諧的徹底和全面。她使人更美好,更讓人在走向美好的道路上促進著他身處的世界的美好。
人類曾經以為,前進,就不能避免踐踏和毀壞,不管是對同類,還是對我們生存其中的自然。然而,大理不是。大理人在前進,在前進的腳印里,卻總會播下花朵和綠色,在與同類擦肩而過時,總會給他人與溫馨,優雅和力量。
這,是大理永久的靈魂啊,也是大理對世界最有價值的啟示。
如果將這大理的靈魂宣傳,光大于世,對人類的意義何其巨大!
話已說到結尾處,讓我在這個由細節捏合起來的大理上扎上一針,滲出的深藍色汁液便可為大理著色。就像板藍根的汁,清涼、樸素,清涼樸素的扎染一樣。這種最冷的色彩,代表著深遠,那是回歸心靈家園的路。
大理是我的故鄉,也是我最后的精神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