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之鄰
借問湖中何處是?青山數頂,碧水一環,小橋深處白云生。三三兩兩讀書郎,逸步畫圖中。
初進湖州中學,根本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副情景。本以為新校區必然少不了幾分鋼筋水泥味,卻沒有想到花草樹木竟然蓊蓊郁郁,再搭上山、湖、亭,簡直就像是洛陽的花園,不僅美,而且還沉淀著文雅氣息,細細一聞,果然還能嗅出松墨的陳香。據羊剛老師介紹,新校區仿造了很多老校區的石鐫字聯,還將1946年的老校門也仿造了,置于半坡上,就是那個一進門就能看見的灰色門墻,它站立在學校的后方,仿佛是背后青山的門戶;它沐著陽光,伴著國旗,慵懶地享受著旗影的撫摸。
在這樣的學校里,學生會是什么樣子呢?
盡日思
熊云杰,高三年級的學生,瘦高的身材,一副眼睛貼在臉上,略黑的臉龐使得輕松的表情有點突7[,雙手稍有擺動,卻又不逾矩,仿佛老在計算,一個未了,一個又至。
在這秋日的正午,陽光像金子般灑在地上,風偶爾搖動樹影,斑駁的光便開始走動。兩個人一邊欣賞,一邊在小房間里開始了談話。
“我喜歡科幻書,我喜歡書里無盡的、奇妙的想象,那些似真還假的情節。我常常冥想,期待著有一天也能有那樣奇妙的經歷,然而我知道,這只是一時的興奮。書感染著我,尤其是在初釋手的那一刻、那一天。如果有月亮,當晚一定會沉得更深。”他說,“我看了一打一打的科幻書,只要有新書出來,我都會迫不及待地借來或買來看。它們點燃了我思想的火花,使我的每一天都充實而愉快。”
接著他滔滔不絕地說出了一大串科幻書籍:《星云》《球狀閃電》《旋轉門》《安德的游戲》《金羊毛》《日本沉沒》《嚴厲的月亮》等等。可惜我一本也沒看過,根本接不上嘴,只能“唯唯”地點頭,別提有多難受了。幸而他隨后說到《基督山伯爵》,我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緊緊地摁住話題,仿佛終于釣到了一條幾斤重的大魚,現在趕緊收網拉線。
“唐泰斯在牢中見到法里亞神甫最重要,如果沒有神甫的幫忙,那么以后所有的事情都不可能發生。不過,唐泰斯的心好像始終都沒有什么改變。這在一個要復仇的人來說,確實有點不同尋常。而正是因為唐泰斯的胸襟,才使他最終有了一個美好的結局。書中錢神雖然能呼風喚雨,但最終還是比不過一份真正的感情。”
我笑問他:“金庸被稱為‘中國的大仲馬’,你認為兩者有何相同或不同?”他的直率令我動容:“我不看武俠小說,因此沒法比湖上風
看著明媚的秋日,我不禁提議走出去,沿著柳枝夾道的碎石子路,來到湖畔的涼亭。四人兩亭,天水相映,風移影動,姍姍可愛。
“古人寫文章,如莊子、蘇軾,講究風行水上,自然成文,講究行于其所當行、止于其所不可不止,這是仙的境界。而像杜甫等人,胸懷天下民生,手執如椽巨筆,掣鯨碧海中,這是圣的境界。”
“那你知道,除了仙圣的境界之外,還有什么境界嗎?譬如王維被稱為詩佛,白居易被稱為詩魔……”
“李賀被稱為詩鬼……”
“其實文章中本沒有魔的境界,白居易之所以被稱為詩魔,一是由于其作品太多,超出了人們的想象;一是由于其對詩的態度極其投入,已到了旁若無人的地步。但中國古代卻從來不把神這個字加到文人頭上,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仙圣等都是人的境界,都是人仿佛可以幽渺想象的,但是神卻是莊嚴的、正統的,更是神圣的、凜然不可侵犯的,還是無法把握、也讓人不敢把握的。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神,每個人都沒有資格做神。神是完美的,因而只存在于無何有之鄉,他統攝著一切,也化身為一切。”
“那么有沒有一個文人是接近神的境界的呢?我想大浪淘沙數千年,總會有的。”
“我以為孟子、司馬遷是比較接近的。那種至大至博的胸襟,已幾乎超出了剛柔的范圍,只是一種涵養,雖在在充盈,卻不讓人感到壓迫,你想親近,卻又不是母親的懷抱、愛人的眼淚。”
“是,這種感覺真是太美妙了。我時常在想,什么時候我才能達到那樣的境界。高二以后,我已經不愿意再寫那些千篇一律的文章了,每次寫的都是我的思考,或許我現在已經進入看山不是山的境界了。”
“不,你現在才進入看山是山的境界,以前是你沒看清楚。其實山本來就是山,無論你怎樣看,它都是山,只是人一定要顯示自己的不同,才故意把從宏觀看到微觀的過程如此叫而已,到最后能兩相結合,便又叫看山是山了。這不過是一種辯證法,只是加進了我們中國人特有的禪意。就像這風吹動湖水,亭子、樹和我們的影子,自然而然地開始交錯,開始變動,但是我們本身并沒有變,變的只是影子的影子。”
雨后
這一天,沒有下雨。陽光充滿溫暖的校園,學生們有的在打籃球,有的在樹下捧書,有的三五成群、微笑私語。
出了湖州中學,走上公路,稀疏的車輛在光滑的大道上閑步。遙望窗外,一排排徽武小樓,或臨水,或背山,或掩映,或期盼,樸素而溫存,骨子里仿佛要凝結住時間,把久遠的歷史一點點滲透出來。
忽然想,要是來一點雨,要是春天,那就是千古文人之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