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衣裳（愛到死，愛不死）

愛到死，愛不死

馬小淘，本名馬天牧，八十年代出生。就讀于中國傳媒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七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學員。已出版長篇小說《飛走的是樹，留下的是鳥》，小說集《火星女孩的地球經歷》等多部作品。

我大概沒見過皇袍，說大概是懷疑或許小時候去故宮見過，反正是沒什么明顯的印象了。對皇袍的印象完全來自電視劇，張鐵林、劉德凱、唐國強等等等等，每每打開電視總看見他們在里邊吹胡子瞪眼，娶媳婦過年，穿著一身黃燦燦的袍子，上邊又是龍又是祥云，一點不低調。都已經是皇上了，還收拾得那么花哨夸張，真是沒必要。

因為幾位扮皇上的老兄總是身披黃色袍。又加上我一貫不求甚解，干脆想當然地認為，皇袍約等于黃袍，明黃的袍子。心想，那種懷抱六宮粉黛的男人，可不是明黃——名正言順的黃色，明目張膽的黃色。后宮里紅了櫻桃又綠了芭蕉，何種顏色都歸他一個人管理，想跟誰好跟誰好，可以聽到不同音色的嬌吟淺笑。實在膩了，還可以微服私訪勾搭小家碧玉或者煙花女子，總之是在脂粉堆里折騰得好不快活!后來某次在歷代帝王圖里看到成吉思汗和忽必烈，人家祖孫二人都是皇帝，坐擁最遼闊的疆土，卻都謙遜地穿著自褂子留著小胡子，滿目慈祥。笑自己無知的時候，又猛地想起來，小學歷史課程上這兩位蒙古老大就是那圖。看人家蒙古人心態多好，做了老大，也不大肆鋪張一副暴發戶的樣子。

皇上是真正的老大，本職工作就是對全天下人發號施令。身上不用帶銀子，永遠不必買單。拿了什么也不算貪污，“我的地盤聽我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是多大發的氣概，無處不在，連一捧土都是人家的，自家錢財被叫做國庫!他是天下最富足的金龜婿，嫁他卻可能一輩子見不到他；他是世上最權貴的老板，給他打工卻隨時可能人頭落地。人家皇袍在身，別人就必須明白伴君如伴虎。

皇上是超級限量版，只能有一個，雖然皇袍有很多身，卻只給一個人穿。那象征身份和威儀的袍，別說普通百姓。就是親兄弟都不能染指。爭奪它，成功會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失敗就只能換來殺身之禍。正史野史中都不缺乏為了皇位勾心斗角大開殺戒的故事，皇親國戚龍子龍孫近水樓臺，似乎從小就虎視眈眈；黎民百姓中也不乏野心家心比天高，發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野心呼喊。皇袍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弒父躥權的有。殺兄繼位的有。一件皇袍召喚出人性中最毒辣狂熱的部分，拋卻情誼，鋌而走險，大逆不道。但例外總還是要發生的，也有人身體里流淌著與皇袍攝親近的血。卻懶得登上龍椅，即使登上了也不花心思，比如李煜。在風雨飄搖的朝廷里，他賞花吟月淺斟低唱，卻好景不長地遭遇國破家亡的地獄結局。這里又忽然想起個虛擬外國皇帝，順便也把他扯進來說說，就是《皇帝的新衣》里那位裸奔的仁兄。其實他也挺可愛，愛美愛到有點變態，又被騙子利用虛榮的弱點，懷著寧可信其有的傻帽心思，徹底來了次行為藝術。他是真的掩飾不了對衣服的熱愛，真是為了美。那皇袍于他就是美的象征，而與權勢無關。回到中國，在中國封建王朝的最末端，群魔亂舞一片混亂，有個倒霉蛋溥儀被稱做末代皇帝，又有個荒唐大總統袁世凱無理取鬧地圓了自己的帝王夢。此二人或是糊里糊涂或者絞盡腦汁，但都是焦頭爛額，屁股都沒坐熱就被攆下了皇位。皇袍，簡直成了一個陷阱，擾亂本可以泰然的人生。那衣服伴隨著最高權力的擁有者，聽他朝堂上大喝“秋后問斬”，看他后院里翻臉“打入冷宮”。時間久了也必然是乖張專橫的。又或者隨著那最驕傲的主人被奪權者趕下圣壇，甚至一起走向滅亡。秦二世胡亥穿皇袍自刎，明思宗朱由檢著皇袍上吊……它見識了太多計謀權術，領教了太多多舛無常。聽到了太多喪鐘哭號，聚積了太多陰氣怨氣，早已是一件喝血的衣服了。

封建社會害死人那!現在好了，沒皇上，也沒皇袍，非想做一件穿，只要自己不怕丟人，那是沒人攔的。我琢磨著，故宮門口可以開發個皇袍買賣，讓愿意掏錢的游客穿上逛，也找找看自家院落的傲慢心情。要是有哪位有識之士肯出大價錢，可以善解人意地提供兩件，讓他身上穿一件，手上搭一件，盡顯排場。不就是皇袍么，有的是!

哈哈，亂彈一件沉重的衣服，竟是如此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