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學,為的是什么?

首先告訴大家我的教師生涯中最初的一次“遭遇”。那是1940年1月，我剛從研究生院畢業，在一所大學開始了從教的第一個學期。一個高個子男生走進我的課堂，坐下身來，兩臂交叉于胸前，眼睛看著我，好像在說：“好了，伙計，教點兒什么吧?！眱芍芤院螅覀冮_始學習《哈姆雷特》，三周以后，高個子男生來到我的辦公室，雙手架在屁股上，開口道：“你看，我來這兒是想成為一名藥劑師，卻為什么必須讀這玩意兒?！边@時他用手指著我桌上的課本。

作為一名新教師，我完全可以告訴這名男生，他進入的不是一所培訓學校，而是一所大學；而讀大學，我們為的是既能得到系統培訓又能接受全面教育?？墒?，我沒有如此說教，而是這樣說的：

在你畢業之后的生活中，每天有24小時。其中的8小時左右，你將在睡夢中度過。我想，生命的這三分之一的時間要做的事，你既不需要培訓也不需要教育。

然后，每個工作日你也有大約8小時，我希望你能從事有用的職業。如果你上了醫藥學校、工程學校、法律學校或其他什么學校，在這8小時中你就可以運用你所學的專業技能。在生命的這三分之一時間里，你需要高度負責。作藥劑師，你要確保氯化物不能跟阿斯匹林相混；當工程師，你就不能使工程失控；干律師，你就不能因為自己的無能而使你的當事人坐電椅。這些工作中的技能，每一個人都必須認真對待，它們能給你帶來較好的基本滿足感。除此之外，這些技能或許可以讓你聊以糊口，養活妻室，撫育子女。這些技能是你收入的來源，希望它們能保證你的收^一直充裕。

但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之后，你如何支配占生命三分之一的另外的8小時呢?比如，當回到家中，你如何培育子女?你希望你的孩子在家里便能接觸到深邃的思想嗎?我們都認為自己是一個偉大的文明社會的一員。文明的存在就在于它能保持思想的活躍。當你成為一家之主時，你想讓你的家庭對整個人類文明的思想有起碼的了解嗎?還是讓你的家庭生活僅僅是在冰鎮啤酒-中度過?你的居室中是否有書?是否有畫?你的家人是否可以用英語表達想法?你的孩子是否會去聽巴赫?

我說的大致如此，但這名男生并不感興趣。他說：“你看，你們教授有你們培養子女的方式，我也有我的教育方法。至于我自己嘛，我就想掙錢?！?/p>

“我希望你能掙大錢”，我告訴他，“因為你除了花錢就是掙錢，當你不是在花錢的時候，你急需找點兒事做。”

14年之后，我仍在教書。這時我要說的是，大學之事并非僅僅是培訓，而是使你接觸人類最優秀的頭腦的所思所想。如果你沒有時間閱讀莎士比亞，沒有時間翻一翻哲學基礎、美術書籍，沒有時間讀一讀我們稱之為“歷史”的人類發展經驗的總結，那么，你就沒有理由再待在大學里了。你將一步步變成機械化了的野蠻人，會按電鈕的野蠻人。

沒有人能不經幫助就成長為人。在個體的生命時間內，沒有足夠的時間可以讓一個人自己發明作為一個文明人所需要知道的東西。

這個時代的年輕人，只要在中學的物理課上不至于完全睡覺，所學到的物理知識就會多于歷史上許多偉大的物理學家。你們知道的之所以要比他們知道的多，這是因為他們把自己的所知都傳留給了你。任何學科的第一堂課基本上都是歷史的一課，你必須從學習前人的所學開始。

人類社會技術的發展是這樣，精神財富的積累也是如此。社會的這些資源(既包括技術性的也包括精神性的)大都存儲于書籍之中。當你讀過一本書，你就已經增加了你的人生閱歷。讀過荷馬(《史詩》)，你的頭腦里就有了荷馬的一些思想。通過讀書，你至少可以獲得維吉爾、但丁、莎士比亞等無數前人的一些思想的火花和體驗的點滴。一部偉大的作品可以成為一份禮物，它能為你提供你自己沒有時間體驗的生活，它會帶你進入一個現實中你沒有時間游歷的世界。一個文明人的大腦就需要擁有這許多的生活和世界。如果你忙于營利，或以自己的無知而自矜，拒不接受亞里士多德或愛因斯坦的思想來充實你的人文情懷，那么你既不是一個發展健全的人，也不是一個有用的文明世界的文明人。

我認為，一所大學如果不能成功地使自己的學生，不論是作為專門人才還是作為普通民眾，去接觸人類的大腦應該擁有的那些大師們的思想，那么，這所大學就沒有真正的宗旨，也就沒有真正存在的必要了。

(責任編輯：張瑞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