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高原,我成了一個徹底的失語者。
一個夏日寂靜的午后,我穿著厚厚的棉襖在山谷間放羊。夏日的火在我身體中卻成了冰,寒冷無處不在。宏闊的山頂沒有一絲風,不遠處是深深的幽谷,我可以看到山谷對面土褐色的絕壁,絕壁上的幾個巨大孔洞,那應該是水在山土間突圍的道口。一團墨汁般的陰云從溝谷升起彌散開來遮住山頂,對面的絕壁變成了一張巨大的笑臉。那種驚奇與恐慌是難于言表的,我全身顫栗。接下來的事更詭異得有些出閣,一只黑色的鳥“噗”地一聲撞在我的腳下,它仰起脖子說:“好渴啊!好渴。”說完向溝谷飛去。那鳥的黑影在我的腦海中定格。瞬間我的思維短路,一陣暈旋之后我恢復了理智,在驚慌迷茫中趕了羊匆匆回家,幾只羊卻在途中走丟。這個經(jīng)歷導致我多年后的敘述仍存在著可笑的虛幻性。
與那種對現(xiàn)實反叛與顛覆性的靈異現(xiàn)象的遭遇,讓我對高原有了一些別樣而古怪的好奇與理解,它一直引導著我不斷去探尋與思考。它的神異來自何方,又將高原引向何處。我試圖剖開黃土地在里面看個究竟,弄明白它的過去與未來,但我清楚我無法實現(xiàn)自己的想法。我只能依靠他的自我表述,自我撕裂所呈現(xiàn)出的那些細微而模糊的影像,來尋找他的根脈與隱密的靈魂。
那些古老的溝谷,那些斷裂的山澗,那些深邃直達土地深處的洞穴……都成了我探尋的地方,成了我否定現(xiàn)實思維的佐證之點。隨著探尋的深入,我看到了在礫石中沉睡的海貝、 海龜,在土層中游動的魚。是的,那些大小不一形態(tài)各異的魚,穿越千萬年時光在地層中游動,定格。這些已固化了的生命直接把古老的高原指向大海,這些魚們有力地陳述了大海之下的高原曾經(jīng)的形態(tài)、騷動,那一片浩蕩的汪洋是一種走失了的存在。那些遷移與流動應有一個時間坐標,是幾千年還是幾萬年?那些優(yōu)閑的魚兒在歡快的游樂中忘卻了時間,在滄海變桑田的交融中來不及躲避與逃亡從水中直接游到了土層的深處。它們忘記時間的同時,也被時光遺棄,千百年來就這樣在時間與空間之外游走,在深深的地層中游走。當然在這些地方游走的還有那些在玄武季或白堊季馳騁于大陸之上的恐龍、猛獸,它們成群結(jié)隊出現(xiàn)在一些古老的地層與洞穴中。
這些在地層中游走的生命,絕大多數(shù)是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被突然定格的,它們被擠壓、燃燒、分解成了一些烏黑堅硬的石頭、水或空氣。它們體內(nèi)的能量經(jīng)千萬年轉(zhuǎn)化與儲備被另一些生物瓜分使用,這其中就有人類。人類在肆意掠奪破壞的自得中無視大自然的憤怒與警告,把那掠奪的面積不斷擴大,掠奪的巨手不斷伸向地層深處。石油、煤炭、天然氣被源源不斷從高原的地層中挖出。地下的日益空洞換來了黃土地少有的熱鬧與富庶。高原人如一個突然暴富的財主,在暈旋中守望滾滾而來的財富,人們被眼前的利益蒙住雙眼,一時還很難回過神來思索這些財富可能帶來的暗傷與災難。
地層中黑色的油海及固化了的魚,昭示了高原與大海偉大的聯(lián)系與交接,他們背靠著背,在宇宙中行走。面對那一尾尾在地層中游動的魚,我心存敬畏。
在對高原的探尋中,每一個結(jié)果都足以對傳統(tǒng)思維造成全面的沖擊與顛覆,每一個發(fā)現(xiàn)都是一種對高原的重新認識與定位。但偶遇的靈異事件似乎是一個夢幻,再無法找到一絲佐證了。
只有魚,一尾尾沉睡的魚,固化的魚。
責任編輯蔣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