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把人性的故事給我們

周國平

一個印度動物園園主帶著他的家人和動物，搭乘一艘日本貨船移居加拿大，不幸遇險，貨船沉沒，最后只剩下兩個幸存者：一個是園主16歲的兒子帕特爾，另一個是一只名叫帕克的孟加拉虎。人虎共處于一只小救生艇，在無邊的大海上漂流了227天。

這的確是一個奇特的故事。海上生存已是難事，況且還要對付那只老虎。然而，恰恰是那只老虎，成了帕特爾的救星。

失事之初，帕克的確是帕特爾面臨的頭等難題。一開始船上還有四只動物，鬣狗吃了斑馬和猩猩，老虎又吃了鬣狗，下一個該輪到帕特爾了。因此，他一心盤算如何殺死老虎。但帕克在飽食之后的表現使他改變了主意。它專注地看著他，發出哼哼聲。動物園園主的兒子耳濡目染的經驗使他理解了這是友好的表示，做出了馴服它的決定。馴虎的關鍵是保證其飲食，這使他有大量事情要做，忙于釣魚、捕殺海龜、使用海水淡化器等。忙碌使他免于精神崩潰。如果沒有帕克，他將獨自面對絕望，那是比老虎更可怕的敵人。

可是，不要以為我們看到了一個人獸相愛的浪漫童話，故事的結局無情地粉碎了這個愿望：船終于漂到了大陸，帕克躍到岸上，徑直走向叢林，沒有看帕特爾一眼，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叢林，然后向前走去，永遠從帕特爾的生活中消失了。其實，帕克始終是一只猛獸，最后仍如此。產生錯覺的不只是我們，還有帕特爾——他哭了，無法理解在經歷了漫長的共患難之后，帕克怎么能如此無所謂地離他而去。

故事到此已經結束，但更大的意外還在后面。日本人來調查貨船失事經過，帕特爾給了事件另一個版本：沉船之后，幸存者是4個人，除他之外，還有他母親、一個廚師、一個水手，并沒有動物。饑餓驅使廚師殺食了水手和他母親，既然只有他活下來了，顯然他又殺食了廚師。看來動物的故事是他編造出來以掩蓋可怕的真相的，其實鬣狗是廚師，斑馬是水手，猩猩是他母親，老虎就是他自己。

哪一個版本是真的？帕特爾問調查員：“哪一個故事更好？”調查員答：“有動物的故事更好。”帕特爾說：“謝謝！這和上帝的意見一致。”這讓我不禁想起講述這個故事的印度老人曾說過的話：“我有一個故事，它能讓你相信上帝。”聽完了故事，我們相信上帝了嗎？在極端殘酷的生存斗爭中，人成了赤裸裸的動物。可是，上帝不喜歡這樣，他把人性的故事給了我們。我們需要這個故事，當然不只是為了掩飾我們的獸性，更是為了讓我們對人性懷有信心。

（余 娟摘自《課外閱讀》，夏大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