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郊外的蠟燭

包利民

那是一個極黑極冷的夜晚，槍炮的轟鳴聲漸漸平息。克利特丟掉手中的槍，右手緊按住痛得鉆心的左臂，望著遠處在黑暗中矗立著的莫斯科城發(fā)呆。

1941年的冬天，蘇德戰(zhàn)爭進入了最黑暗、最艱難的階段。德軍上士克利特和他的同伴多次在莫斯科城外被擊潰，掙扎在死亡邊緣。后來，周圍只剩下無邊的黑暗與寂靜，他身邊已沒有任何人的氣息，到處都是同伴冰冷的尸體。

他討厭這場戰(zhàn)爭，當初也是被迫當兵。此刻他萬念俱灰，踉踉蹌蹌地向前走，毫無目的。不知走了多久，他全身都已凍透，淌出的血也凝成了冰。就在他準備給自己一槍時，遠處有一簇微微的火光一閃。他揉了揉眼睛，確實有點火光！

他精神一振，奮力向那邊走去。

原來是一片墓地。在一座墳前，一支蠟燭正在靜靜地燃燒著。他快步上前，撲倒在蠟燭旁，燭光猛地搖曳了一下。他抬起頭來，那燭光映得心里暖暖的，令他直想落淚。這無邊的黑暗吞噬不了一支蠟燭的微光，極度的冰冷凍結(jié)不了一支蠟燭的火焰。他的心猛烈地燃燒起來，重新充滿了希望與力量，他在燭光中仔細辨認著墓碑上的一行字：尼·科拉夫之墓。然后他起身，大步向遠處更深的黑暗走去。

20年之后，克利特已成為德國一家大公司的總裁，他常常想起那荒唐的戰(zhàn)爭生涯，想起自己九死一生地逃回國內(nèi)，想起莫斯科郊外的那支蠟燭！如果沒有那支蠟燭，他的命可能早就丟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土地上了。所以他一直牢記著那個名字：尼·科拉夫。

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為什么會有人于戰(zhàn)亂的夜里在他墳前點燃蠟燭？帶著諸多的疑問，他重新踏上了蘇聯(lián)的土地。

終于，他在一個烈士陵園找到了尼·科拉夫的墓。依然是那塊小小的墓碑，依然有一支蠟燭插在墓前，但沒有被點燃。墳前，無數(shù)燃過的蠟燭的痕跡留在那里。他向墓園的看守者打聽尼·科拉夫的情況，那人卻說自己是剛剛調(diào)來這里工作的，對死者并不了解。不過他告訴克利特，每個周日都會有人送來很多蠟燭，囑他每晚就在科拉夫的墳前點亮。

在一個周日，克利特遇見了送蠟燭的人，從而得知了尼·科拉夫的故事。

尼·科拉夫是莫斯科城內(nèi)的一個普通工人，在莫斯科最艱難兇險的日子里，德軍的飛機經(jīng)常來轟炸。于是一到夜里，幾乎所有的人家都不點燈，怕成為敵機轟炸的目標。可是，莫斯科并不是完全黑暗的，至少有一戶人家還亮著燈，那就是科拉夫家。

當時科拉夫36歲，未婚，單身一人住在城西的一間平房里。每個夜里，他都要點燃蠟燭，讓自己被昏黃的光亮包圍，即便是睡著了，也讓蠟燭燃著。雖然當時物資奇缺，但蠟燭隨處可以買到，所以科拉夫儲備了許多蠟燭，用以照亮整個房間。鄰居們都勸他，說他這樣做很不理智、很危險。他卻說：“莫斯科不會永遠黑暗，就算在這最艱難的時候，我也要為它亮起哪怕最微弱的一縷光！”

終于，在一個夜晚，敵機上扔下的一枚炸彈擊中了科拉夫的房子，他也因此殉難，他的家那一夜成了莫斯科最亮的地方。當他的事跡傳遍全城，所有的人都被震動。每天晚上，千家萬戶都亮了起來，閃耀著蠟燭的光芒。科拉夫被人們葬在荒僻的東郊，但常有人在夜里潛出城去，在他墳前點起一支蠟燭。

那些送蠟燭的人對克利特說：“科拉夫的一支蠟燭，點亮了整個莫斯科，也點燃了所有蘇聯(lián)人的希望和信心！”

克利特說：“不，他的蠟燭還點亮了一個德國士兵冰冷絕望的心。我相信，它終將點亮這個世界向往和平的心！”

克利特回國以后，將這個故事傳播開來。此后每個夜晚，克利特都會在窗前點亮一支蠟燭，直到黎明到來。

（晉華云摘自《中國青年》2008年第21期，李曉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