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的英國議員

劉瑜

因為人在英國，經常有編輯朋友問我能不能寫點關于“英國政治”的文章，我笑道：“英國還有政治嗎？”

這當然是玩笑。我的意思是：英國基本國泰民安，大風大浪的政治斗爭已不多見，有的都是小修小補的技術問題，談起來有點沒勁。而事實是，政治問題的大與小，總是相對而言的：吃慣麻辣燙的人，面對一鍋紅辣椒可以若無其事；而不習慣的人，菜里出現個把紅辣椒就會齜牙咧嘴。在我看來雞毛蒜皮的事，在英國人自己看來，則可能是驚天動地的。

英國的議員報銷丑聞，大約可以說明英國政治之現狀。

2009年3月，英國媒體開始報道女議員史密斯的可疑行為：她6年來以“第二套住宅津貼”的名義報銷了11萬英鎊費用。眾所周知，在英國議員是專職的，一方面他們要在倫敦上班，一方面要跟自己的地方選區保持聯系，所以法律規定外地議員可獲“第二套住宅津貼”，目的顯然是鼓勵議員在高效工作的同時能夠“常回娘家”，保持和選民的聯系。但問題是，史密斯在倫敦的住處并不是她的，而是她姐姐的，她只是偶爾住其中一個房間。她把它登記為第一套住宅，顯然是為了能夠享受“第二套住宅津貼”，因為政府不直接補助議員的第一套住宅。

這就成了英國政治里的重大丑聞了。對于吃慣麻辣燙的人來說，她堂堂一個議員，在倫敦連房子都買不起，只能借住姐姐家，這簡直是清廉的標志了。當然對于不習慣吃辣的人來說，她把自己的主要住處注冊成第二套住宅，顯然是在行騙。

媒體乘勝追擊，干脆把史密斯的“第二套住宅”報銷賬單翻了個底朝天，其中有：暖氣104鎊，電視機370鎊，門墊14鎊，洗衣機320鎊，牙刷架2.5鎊，浴缸活塞0.8鎊……同樣，對于不習慣吃辣的人來說，一個議員連浴缸塞都拿去報銷，太糟蹋納稅人的錢了。但對吃慣麻辣燙的人來說，一個政治家連花0.8鎊納稅人的錢都記錄在案，不得不說非常透明。而在一些地方，別說0.8鎊了，8千、8萬、80萬不見了往往都無聲無息。吃慣麻辣燙的人可能同時還會竊喜：洗衣機320鎊，電視機370鎊，門墊14鎊……這個議員夠窮酸的，我們家的洗衣機還花了499鎊呢。

史密斯丑聞只是一個導火索，接下來的一個月，媒體展開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報銷曝光”運動：議員貝克特報銷了129鎊的下水道清理費；費萊特報銷了80鎊的窗戶清理費；卡麥隆報銷了1741鎊的貸款利息……連首相布朗都不能幸免：他報銷了415鎊清潔費和有線電視費。

雖然這些報銷中的大部分嚴格來說都是合法的，但在議員工資已經比普通人高的情況下，納稅人還要掏錢來為議員們請清潔工、通下水道、修花園，這顯然又是不合理的。結論只有一個：“第二套住宅津貼”制度本身不合理，漏洞太多，需要改革。這也正是內閣對眾怒做出的反應：布朗政府正展開調查，隨后將公布所有議員的報銷收據；他們還表示要廢除“第二套住宅津貼”制度，代之以更合理的制度，預計2010年推出。

可以看出，英國的“報銷門事件”得以解決，政府信息公開是一個關鍵因素。

這種“問題—曝光—改革”的政治鏈條，大約是英國政治從大風大浪走向小修小補的歷史路徑。一有火苗就被發現，一被發現就被撲滅，英國政治就是這樣變得“沒勁”起來的。相比之下，一些地方面對熊熊大火而不動聲色的做法則“精彩”多了。就在英國首相為幾百鎊有線電視費而受到公眾質疑時，中國的公款消費則高達數千億。相比可以拿公款瀟灑享受幾千元一桌飯菜的中國官員，花0.8鎊公款都會被盯梢的英國議員們，真的很“倒霉”，大約只能哀嘆自己怎么就“不幸”生在英國了呢？

（科 荷摘自《南方周末》2009年4月23日，康永君圖）